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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英武院探赌遇名妹 诸仙镇赎衫收勇士

来源:笑不可仰网 编辑:娱乐 时间:2024-05-04 12:26:14

第九回 英武院探赌遇名妹 诸仙镇赎衫收勇士

第十四回 少林寺门徒私下山 锦纶堂行家公入禀

第十五回 牛化蛟贪财丧命 吕英布仗义报仇

第十六回 雷大鹏别师下山 胡惠乾送儿入寺

第十七回 下武当道德报仇 游羊城五枚解急

第十八回 刘阁老累代光昌 赵芳庆武艺无双

第十九回 赵教头知机识主 朱知府偏断身亡

第二十回 苏州城白花蛇劫狱 牛头山黄协镇丧师

第二十一回 接圣驾区镇威擢职 结亲谊周日青吟诗

第二十二回 黄土豪欺心诬劫 张秀才畏刑招供

第二十三回 伯制军两番访主 唐教头二次解围

第二十四回 待月楼奋鹏护驾 寻芳市老虎丧身

第二十五回 毓秀村百鸟迎皇 小桃源万花朝圣

第二十六回 游花园题赠佳人词 闹新房戏谑风流话

第二十七回 急脚先锋逢恩得赦 投怀柳燕遇主成亲

第二十八回 痴情公子恋春光 美貌歌姬嗟命薄

第二十九回 蕴玉阁狂徒恃势 天香楼义士除顽

第三十回 东留村老鼠精作怪 飞鹅山强贼寇被诛

第三十一回 李全忠寻仇摆擂台 程奉孝解忿破愚关

第三十二回 白面书生逢铁汉 红颜少女遇金刚

第三十三回 英雄遇赦沐皇恩 义士慈心叨御赐

第三十四回 命金刚碧玉共成亲 逢圣主许英谈战法

第三十五回 三英雄庙前逞力 两孝子遇水无灾

第三十六回 碧连孝感动家姑 紫薇遗宝赐佳儿

第三十七回 报恩寺和尚贪财 广法庵女尼死节

第三十八回 王宝珠贪淫损命 录金言警世除顽

第三十九回 叶公子通贼害民 柴翰林因侄会主

第四十回 陈河道拯民脱难 邹按察救驾诛奸

第四十一回 扬州城府宪销案 金华府天子救民

第四十二回 仁圣主怒斩奸官 文武举同沾重恩

第四十三回 安福战败飞龙阁 赵虎收服金鳌吼

第四十四 回老大人开科取士 白安福建醮复仇

第四十五回 白安福设坛恩建醮 胡惠乾恃恶又寻仇

第四十六回 说闲言机匠起祸 夸武艺恶霸兴兵

第四十七回 递公禀总督准词 缉要犯捕快寻友

第四十八回 印月潭僧人不俗 仪凤亭妓女多情

第四十九回 夺佳人日青用武 打豪奴咏红知恩

第五十回 入县衙怒翻公案 到抚辕请进后堂

第五十一回 杭州城正法污吏 嘉兴府巧遇英雄

第五十二回 害东翁王怀设计 见豪客鲍龙显能

第五十三回 重亲情打伤人命 为义士大闹公堂

第五十四回 周日青力救郭礼文 李得胜鞭伤鲍勇士

第五十五回 醉大汉洪福救主 旧良朋华琪留宾

第五十六回 周日青小心寻圣主 杨长祺请罪谒天颜

第五十七回 方快头叩问吉凶 高相士善谈休咎

第五十八回 识真主高进忠显名 访细情何人厚得信

第五十九回 施毒计气煞惠乾 挡凶锋打走方德

第六十回 伤母子胡惠乾狠心 调官兵曾必忠设计

第六十一回 急调兵拟困西禅寺 请会议协拿胡惠乾

第六十二回 西禅寺胡惠乾惊变 大雄殿高进忠争锋

第六十三回 破花刀惠乾丧命 掷首级三德亡身

第六十四回 绝后患议拿家属 报父仇拟请禅师

第六十五回 奉旨访师方魁跋涉 应诏除害白眉登程

第六十六回 闻家信方快头垂泪 探消息马壮士逞能

第六十七回 旧地重游山僧势利 轻舟忽至姊妹翩跹

第六十八回 俗和尚出言不逊 猛英雄举手无情

第六十九回 还求恕罪前倨后恭 阅读来书惊心动魄

第七十回 志切报仇心存袒护 出言责备仗义除凶

第七十一回 运内功打死童千斤 使飞腿踢伤谢亚福

第七十二回 道人寄语巡抚奏章 阁老知人英雄善任

第七十三回 约期比试锦纶下书 结伴同行白眉除害

第七十四回 扫除恶霸不认同门 力敌仇雠击杀至善

第七十五回 众教师大破少林寺 高进忠转回广东城

第七十六回 顽梗既除八方向化 帝德何极万寿无疆

话说自李闯乱了大明天下,第回赌遇太祖顺治皇帝带兵过江,英武院探勇士定鼎以来,名妹改国号曰大清。诸仙镇赎建都仍在北京,衫收用满汉蒙古八旗兵丁,第回赌遇从北至南,英武院探勇士打成一统天下。名妹开基创业以来,诸仙镇赎九十余年,衫收传至第四代仁圣天子,第回赌遇真是英武院探勇士文能安邦,武可定国,名妹胸罗锦绣,诸仙镇赎满腹珠玑,衫收上晓天文,下知地理,三坟五典,无所不通,诸子百家,无所不读,兵书战策,十分精通,十八般武艺,件件皆能。是时天下太平,人民安乐,八方进贡,万国来朝。真马放甫山,兵归武库,僵武修文,坐享升平之福,有诗为证:

天地生成大圣人,文才武艺重当今。

帝皇少见称才子,独下江南四海闻。

却说一日,五更三点,圣驾早朝,只见左边龙凤鼓响,右边景阳钟鸣,内侍太监前呼,宫娥翠女后拥,净鞭三下响,文武两边排。圣天子驾到金銮宝殿,升坐龙案之上。王公大臣,六部九卿,及内外大小臣等,三呼万岁,朝见君王。圣上传旨,即赐卿等平身,随启金口说道:“朕今仰承祖宗基业,藉尔大小臣工之力,上天眷佑,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坐享太平,实乃万民之福。昨日偶然想得一对,尔众卿可为朕对来,重重有赏。”众大臣齐声答道:“陛下有何妙对,求御笔书下,赐与臣等一观。”圣上闻言,即命内侍奉上文房四宝,浓磨香墨,慢拂金笺,御笔写出一联云:

玉帝行兵,雷鼓云旗,雨箭风刀天作阵。

写毕,赐与众臣观看。众大臣见了此对,各人面面相觑,无一人对得。天子在龙案之上,见了这个光景,龙颜不乐。那时有一个大臣上前启奏。圣上一看乃是文华殿大学士陈宏谋,便问道:“卿家可能对得此联吗?”陈宏谋奏道:“老臣才学浅陋,不能对得。老臣有一门生,是广东番禺县人,现是新科手人,来京会试,姓冯名诚修,此人才高学广,必能对得此联,望陛下准臣所奏,宣冯诚修到来一对。”天子开言问道:“此子现在哪里?”陈宏谋道:“现在臣家。”天子即命黄门官:“传朕旨前往陈宏谋家,立召冯诚修前来见朕。”黄门官领了圣旨,直到陈府宣召冯诚修。诚修望阙叩头,谢了圣恩,即随了黄门官,直入千朝门,黄门官带领引见,俯伏金阶,三呼万岁,朝见已毕。天子即开金口,御赐平身,问道:“闻卿博学高才,朕有一对,卿能对得,重重有赏。”冯诚修奏道:“小臣岭南下士,学识庸愚,谬承陈老师保奏,诚恐对得不工,有辱圣命,其罪非小,望陛下总臣之罪,赐臣一观。”天子闻言,即在龙案取了方才的上联,交内侍赐予冯诚修观看。又命内情另赐文房四宝一付,就如殿试一般。冯诚修接了那金笺一看上联,毫不思索,举起笔来,一挥而就。殿前官便接了,进呈御览。天子龙目一看,他写的龙蛇飞舞,十分端楷,其对的下联云;

龙皇夜宴,月烛星灯,山肴海酒地为盆。

天子看了。不觉哈哈大笑,极口赞道:“卿才冠中华,深为可喜!”又将龙目一看冯诚修,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出口成文,如此敏捷,圣心大悦。即着御前供奉官,在金殿之上,赏赐御酒三杯,金花彩红,护送回陈宏谋相府。侯会试之后,另行升赏。诚修叩头,谢过圣恩,回归陈府,不在话下。

且言天子赏了冯诚修之后,随问各大臣:“孤家意欲前下江南,游玩一番,卿等众臣,有何人能保驾前去?”连问三次,并无一人敢应,天子不觉大怒,说道:“寡人不用你们保驾,独自一人前去。”随即传旨退班。各官退出,圣驾转到人和殿,御笔写下圣旨一道,交予掌宫太监荣禄,面谕道:“朕往江南,游山玩水,久则十年,少则五载,自然回来,你明早可将此旨,交予大学士陈宏谋、刘墉等开读便了。”说完,扮为客商模样,出后宰门去了不提。

再说次日五更三点,各官齐集朝堂,不见圣驾临朝,只见掌宫太监荣禄,将昨日留下的圣旨一道,交予大学士陈宏谋等,二人在龙案展旨,同读诏云:

脱离燕地,驾幸江南,迟则十年,早则五载,江山大事,着陈宏谋协

同刘墉两公料理。各大臣见宏谋如同见朕,钦此。

圣旨读完,各大臣均皆不乐,各自退朝回府,这且慢表。

单言圣天子出了后宰门,扮为客商,慢步行来,不觉到了瑞龙镇,只见街市热闹非常,迎面一座酒楼,招牌上写绮南仕商行台,又一招牌上写的是满汉筵席,京苏大菜。天子看了,放开大步,直上楼中坐下。店小二上前,陪着笑脸问道:“客官是用酒饭,还是请客?”天子道:“并非请客,你店中如有上等酒菜,可取来便了。”小二闻言,忙将上好酒菜一席,弄得齐齐正正,排列桌上,请客宽用,随在一旁侍候。天子一面用酒,一面道:“你这镇上,倒还热闹。”小二道:“这里是上京大路要道,近又迎神赛会所以更加多人,客官不妨明日到此一游。”天子点头道:“好!”一宿晚景不提。

次日用过早饭,即把包裹寄在店中,信步前行,只见大街之上,游人如蚁,走了半天,有些饥饿,望见前面一座酒楼,名曰聚升楼,做得高有数文,楼上吹弹歌舞,极其繁华。门外金字招牌,写的是包办南北满汉酒席,各式炒卖,一应俱全。天子进来一望,酒堂之上,座无虚空,再上一层楼,客虽略少,陈设比下边更好。直至三层楼上,只见摆设着无数名人字画和古董玩器,只是客座之中,并无一人。天子就拣了一个客座坐下,酒保跟了上来,站在一旁,请天子点菜。天子说道:“你家有什么上好的酒菜,只管搬了上来便了。”酒保听了,随将酒肴送了上来。天子开怀畅饮,遥望楼下会景,十分热闹,圣心大悦。

直饮至申牌时分,会景散场,圣天子忙即下楼,那酒保忙把酒菜帐算了,也跟下楼来。随即向掌柜的说:“这位客官,共是八两六钱四分。”天子闻言,将手往身上一摸,不觉呆了。岂知来时忘了带银两,只得连声说道:“来时匆匆,未曾带银,改日差人送来如何?”店家道:“岂有此理?这位说未带,那位说没有,饮了酒、吃了菜,众皆如此说改日送来,小店还用开么?就有泰山大的本钱也不够。若是没有银子,请把衣服留下。”天子闻言,勃然大怒道:“若不留衣服便如何?”店家说:“不留衣服,便不得出店门。你就是当今万岁,吃了东西无钱,也得把龙袍留下。”天子听了,大喝一声,犹如平空打了一个霹雳,飞起一脚,将柜面踢翻,望着店东一掌打去。只天子是文武全才力大无穷,店东如何挡得住?早已打得各人东倒西歪。正在打得落花流水、不能开解之际,忽然门外来了个童子,生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一表人才,急忙上前拦住,说:“有话好讲,千祈不可动气。”

天子正在大怒之时,忽见此童于将他拦住,满面陪笑,再三劝解,圣心不觉大悦,自然住手。随即问道:“你这小童,因何将我拦住?难道店家是你亲戚不成?你姓甚名谁?”小童道:“好汉说哪里话来,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见有不平之事,断无袖手旁观之理,我并非店家亲眷,不过偶然经过,见好汉如此生气,特此上来劝解,万祈暂息雷霆之怒,把他不是之处,对我说知,或是小事,请看薄面,容情一二。古人云:‘请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小子姓周名日清,本处人。舍下离此不远,请好汉到小居一叙如何?”

圣天子见他说话伶俐,问答清楚,心中大悦,就将吃了店中酒菜,身上未曾带银等项略叙一遍,末了说道:“他说若无银子,就是当今万岁,也要脱下龙袍,如此无礼!”小童闻言道:一此乃小事,未知好汉所欠多少?小子代付他便了。”就在身边取出银子一锭,约有十两,会了酒银,便携了天子的手说:“方才匆忙,未曾请教高姓大名。”天子答道:“我姓高名天赐,北京城内人。”说话之间不觉已到日清家内。便问日清道:“你家还有何人?方才十两银子,恐你父母要追究。”日清道:“我的父亲已去世,只有寡母,你老请坐,容我禀知母亲,出来相见。”随即进内,把上项事情,逐一禀知母亲。

那黄氏安人,见儿子小小年纪,有如此志气,也自喜欢,就叫日清倒了一盅茶出来敬奉。天子接了茶,便命日清进内,“替我与你母亲请安。”黄氏在屏风背后忙回说不敢当。一面细看天子,龙眉凤目,一表人材,心中想:“此人必非常人。”只见天子问道:“令郎如此英俊,不知有多大年纪,因何不读书呢?”黄氏答道:“小儿今年十五岁,也曾念过书,但恨他喜欢交朋结友,学习武艺,不用心念书,还望贵人指教他,就是小妇人之幸了。”天子道:“我倒有句不知进退的话,未审夫人肯容纳否?令郎有这等气概,他日必非居于人下之人,小可现在大学士刘墉门下,意欲将令郎认为螟蛉之子,将来谋个出身,不知尊意如何,可否从允?”黄氏听了,十分欢喜,连道:“若得贵人提拔,小妇人感激不尽。”即忙叫日清上前叩头,拜见契父。天子就用手在九龙暖肚内,摘了一粒大珍珠,作为拜见之礼。日清谢过,就送子母亲收了。黄氏问道:“贵人现欲何往,可否将小儿带去?”天子道:“我今欲到南京一游,令郎如愿往,不妨同去一走。”黄氏应允,即命家人办上酒肴,至申牌时分,用完晚饭,日清就背上包裹,拜别母亲,随了天子出门。仍回绮南楼客寓,住了一宿。

次早起来,会了店钱,出了瑞龙镇,望海边关一路而去。晓行夜宿,不觉来到海边关。是日尚早,投了人和客店,小二打扫干净的地方,安顿包裹床铺,泡了一壶好茶,将洗面水两盆放下。天子一面洗去面上尘垢,一面问小二道:“此地方可有甚么好游玩的去处吗?”小二答道:“虽有几处,也多平常,只有海边关叶大人的公子叶庆昌,在庆珍酒楼旁边,造了一座大花园,园内有座杏花楼,极其华美,为本地第一个好去处。叶公子每日在上游玩,不许闲人进去,如遇他不在的时候,进去一游,胜游别处多矣。但他每日早晚,必在园内饮酒作乐,午后回府。客官碰巧,这时前去一游,回来用晚饭未迟。”天子随问店家姓名,就叫小二看着包裹。店家道:“小的姓周名洪,坐柜的是我妻弟,他姓严名龄。小的郎舅在此多年,客官放心前去,早些回来便了。”圣天子就带了日清,出了店门,问了店家上杏花楼的路,店家道:“由此东首大街直行,转过左首海边街上,最高的一座楼便是。”日清听得明白,即在前引路,正是从此一去,弄得弥天大事,有诗为证云:

帝皇无事爱闲游,柳绿花红处处优。

毕竟恶人有尽日,霎时父子一同休。

按下不提。再表圣天子与周日清,望着东边一路而来,转了弯,果见近海旁大街上,远远有一座高楼,楼下四围砖墙围着,上有金字蓝底匾额“庆珍楼”,生意极为热闹。天子分开众人,与日清进了头门,看见两旁时花盆景,排列甚多。一望酒堂上客位坐满。正欲上楼,只见酒保上前陪笑道:“客官可来迟了,小楼上下皆已坐满,请客官改日再来赐顾。”天子闻言答道:“我们不吃酒,只要你引我到杏花楼上一游,重重有赏。”酒保道:“虽然使得,只是叶公子申牌时候要回来的。客官进去游玩不妨,第一件不要动他的东西,第二务要申时以前出来,切勿耽误了时刻,被叶公子看见,累小人受责。”圣天子说道:“我皆依你。”酒保就在前面引路,来到杏花楼门口,遂把门开了,进门一条甬道,都用云石砌就,光滑不过,迎面一座小亭,横着一块漆底沙绿字匾,写的是“杏花春雨”四字。转过亭子,一带松荫,接着一座玲珑峻峨假山石。上了山坡,到顶上一望,一片汪洋活水,皆从假山四面流聚于中,这杏花楼起在塘中间。这山顶上有座飞渡桥,直接三层楼上,两旁均用小木栏杆,悬在半空,极其凉爽。然此特为夏季进园之路,若在冬天,另有暖路,可避风雪。这楼造得极其华丽,十分精巧。游廊上陈了各色定窑花盆,盆内都是素心兰等上细的花草。进了楼一看,四面的屏风格子,俱是紫榆雕嵌,五色玻璃,时新花样的桌椅,俱是紫檀雕花,云石镶嵌。四壁挂了许多名人字画、古董玩具为大众所无。

天子畅游一番,游到三层楼上,见酒厅中摆了一桌酒菜,并无一人在坐,便道:“难道这席是自己受用的不成?好生可恶,还不快去暖酒来,我就在这里吃罢,你要侍候得好,我重重有赏。”酒保闻言,吓得面如土色,连忙道:“此席酒是叶公子备下的申刻就要用的,谁敢动它?未曾进来之先,已与客官说明,请你不要妄想,还是游玩游玩,早些出去为妙,不要闯出祸来,小的就万幸了,现已快到申刻,倘再耽误,碰见公子,不但小的性命不能保全,连客官也有些未便。”圣天子听了大怒,喝道:“胡说,难道你怕叶庆昌就不怕我么?等我给你个厉害。”说着就把酒保提起来,如捉鸡一般,便举起望着窗外道,“你若不依,我管叫你死在目前。”酒保大叫:“客官饶命!小人暖酒来就是。”天子冷笑一声,将他放下,随道:“你只管放心搬酒菜上来,天大的事有我担当!”酒保无奈,只得将叶公子所备下的珍馐美味,送上楼来。随即叫人去报知叶庆昌。

不表天子与日清在楼上饮酒,再表叶公子是海边关提督叶绍红之子,奸恶异常,仗了他父亲威势,谋人田宅,占人妻女,刻剥百姓,鱼肉客商,甚似强盗,所以他如此富厚。绍红见他能做帮手,十分欢喜,父子狼狈为奸,万民嗟怨。不知他化尽多少银子,造起这座杏花楼,每日早晚,同一班心腹到此欢叙,设计害人。今日在家,同手下人正商议要事,忽见那杏花楼的家丁,忙奔回来报道:“现有两人硬进花园,将公子备下的酒席,硬令店家卖与他吃,洒保不依,他就把酒保打死,已经在楼上吃酒,请公子快去!”公子一闻此语,暴跳如雷,即刻传集府内一些家丁教头,约有一百余人,各执兵器,飞奔杏花楼而来。

到了门首,公子吩咐众人:“将前后门把住,听我号令,叫拿就拿,叫杀就杀,不许放走一人,违者治罪。”随带八名教头、两个门客,当先拥上楼来。只见酒楼上,中坐一人,生得龙眉凤目、威风凛凛,年约四十多岁,旁坐一少年,约十三四岁,生得眉清目秀。酒保侍立一旁,满面悲容。公子见了,上前大喝一声道:“何方来村野匹夫,胆敢威逼酒保,强占本公子杏花楼,吃我备下的酒菜,问你想死还是思活,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难道你不知公子厉害吗?快把姓名报来,免得我动手。”酒保见了公子,急忙跪下叩头道:“小的先会再三不肯,奈他恃强,如不依他,几乎把小人打死,只求公子问他,宽恕小人之罪。”说着就跪向公子叩头。天子看见这般光景,不由得拍手哈哈大笑。不知说出甚么言语,后来如何动手打死叶公子,叶绍红领兵擒捉,忽遭阴谴等情,且看下回分解。

话说圣天子正与周日清在杏花楼上饮酒,忽听楼下拥上一班如狼似虎之人,为首一人,蛇头鼠眼,形容枯槁,声如破锣,身穿熟罗长衫,外罩局缎马褂,足登绣履,口出不逊之言,酒保跪在他面前叩头,不住地称公子,就知他是叶绍红之子庆昌。听他口中一片狂言,不由冷笑道:“你老爷姓高名天赐,这是我的干儿子,名叫周日清。偶游此楼,不觉高兴,就吃了你备下的酒菜,你怎么样呢?你若是知耻的,来叩头赔罪,倘若你说半个不字,管叫你这一班畜生,死在目前,若被你们走了一个,也不算老爷的厉害。”叶公子一听此言,激得无名火高三千丈,便大叫道:“快与我拿他下来!”各教头手执兵器,蜂拥上前。天子此时手无寸铁,难以迎敌,忙把酒席桌子踢翻,随手举起座下紫榆坐椅,向了各人打将过来。天子力大势猛,众教头早有一人被打倒在地,叶公子见势头来得凶,正要走时,忽被地下酒菜滑倒。圣天子飞步上前,两手将他提起。众人大骇,要救也来不及。只听天子说了一声:“去罢!”向了窗外如抛绣球一般,在三层楼上直抛在假山石上。这楼有八九丈高,抛到石上身已粉碎。众人便大叫:“不好了!打死公子了!”当下有几个家丁,飞奔回府报讯。各教头见在楼上,不便动手,就一齐退了下来,把杏花楼前后门户重重围住。当天子招呼了周日清,从楼上打下来,一层层都是桌椅把路拦住。天子打了一层,又是一层,已有三分倦乏,及打到门口又遇各教头截住去路,好在天子在楼上拾得一对双刀,日清拾了一对铁尺,故此尽力向外打来,无奈人多,难得出来,虽然打死了数十人,其余仍不肯退去,只且按下不表。

再言海边关提督叶绍红,正在街内与各姬妾作乐,忽见来了两个家人,跪在地下哭叫道:“不好了!公子在杏花楼,被两人从三层楼上提了起来,抛在假山石上,跌得脑浆流出,骨如粉碎。”叶绍红一闻此言,登时大叫一声,死在交椅之上。左右侍妾慌忙用姜汤救了,半时之久方才醒来。放声大哭道:“我的儿,你死得好苦呀!”便问家人,因何与这两个凶手争斗起来?家人就把上项事情一一告知。就说:“现在各教头,已被凶手打伤了数十人,还拼命围着,与他死战,不放他们走脱。我们一面守着公子尸首,一面回来报讯,只求大人快些点兵,去协同各人捉他回来,以报公子之仇要紧。如若迟延,定然被他走脱了。”说完,只管在地上叩头。叶绍红听了,只气得无名火高三千丈,七孔内生烟。即刻拔下令箭,亲自带了提标部下五营口哨兵丁,飞奔前往杏花楼来。不多一刻,早到杏花楼前,只听得一派喊杀之声,登高一望,只见家将们被那两个人打得抵挡不住,看看要透出重围。当下绍红便喝令众兵上前,不一刻见二人勇猛,众人难以抵敌,就暗令各人远远将长绳绊他脚下。

且言天子正在追杀各打手,忽见兵丁越杀越多,就知有接应的来了,心中想招呼日清打了出去,只见有许多长绳板凳绊将来,日清早被绊倒,急忙去救时,自己也被绊倒。心中一急,他乃万民之主,有百神护佑,泥丸宫真龙出现,只见金光万道,上冲云霄。

这日玉帝升殿,查核下界善恶,查到海边关提督叶绍红,前生本是灵猴,修炼干年,合入地仙之列,因与太行山八百年硕鼠有父子之缘,故令先后下世。本望他爱民惜福,不料他二人投入官家,前言尽背,无恶不作,所犯之过,早经空中神低日夜侍察,陆续奏闻。是日玉帝查明,拍案大怒。忽见守殿仙官跪称:“当今天子被叶绍红绊倒,亟须救援。”你道城隍是谁?原来就是做太仓州的陆稼书老爷。玉帝见其前生正直,就令为该处城隍。今三帝见奏,即传令城隍土地及南天门黄灵官等,分头救护,钦此。城隍一领天旨,即同当方土地,文武各神兵,直奔杏花接而来。只见叶绍红正在指挥一班兵丁动手。城隍一见大怒,即举手向叶心一指。却说叶绍红因见打死儿子的仇人,眼中冒火之时,忽然心中大痛,大喊一声,满地乱滚。那些手下见此光景,早把绊天子的绳去了,赶来慰问。只见叶绍红口吐鲜血斗余,大喊数声,一命呜呼了。众人无奈,只得设法用软轿抬回。所有中军等官,不明其故,互相骇异,一时哄动了合城人民,齐来观看探问。有说他是气死的,有说他遭阴谴的。有学问深的,说他父子同日死于非命,以平日作为而论之,定受阴谴。此系恶报,于是说他受天谴,大快人心。

且言圣天子被绊倒在地,见绳一松,就翻身立起,忙将日清扶起,顺手在地上抬起两把短刀,日清也拾了两根铁尺,正要动手往外打,忽见人渐散去,传说叶提督吐血而亡。暗想此等恶人,不遭天谴也定干国法,今虽死了,必使受戮尸之刑,方快天下人心。正与日清提刀而行,遥见客店中的严龄,跑得气吁吁来说道:“才听人说,客官在此与园主打架,恐有吃亏之处,故此奔来探听。”天子一见他,心中大悦道:“你来得甚好!”即与严周二人,转至杏花楼帐房,随手取了一张花笺,写了一信,封好了口,正欲与严龄说话,忽闻日清道:“孩儿想叶奸臣虽然身死,然他是朝廷大官,今日之事,定然要截阻我们,不得脱身,请干父早定妙计。”天子道:“吾儿放心,管教太平无事,只要烦严龄速将此信连夜送到京城,就有天大的事,都可消得。”即叫严龄前来附耳道:“你快把此信送至京城大学士刘墉府中,说有圣旨,他自然会接你进去,你可将目下情形说知,叫他快来,自有法儿,你放胆上前去,不可泄漏,误我大事!”严龄日清至此始知就是圣驾,连忙跪下,口称死罪。天子嘱他不要声扬,立即前去为妙。当下二人知是天子,不由得且惊且喜。

却说那日刘墉正在府中静坐,忽听家人报说:“外面来了一人,说有机密圣旨。”不觉大惊,即将严龄请进,排列香案,叩头跪读诏曰:

朕游历江南,驾至海边关庆珍酒馆内杏花楼饮酒,因该关提督叶绍

红之子叶庆昌欺朕,被朕打死。其父提兵赶来,亦受天谴,当场吐血身

亡。但查得伊早时为奸作恶,实堪痛恨,望卿见旨,即命九门提督颜汝

霖,提兵前来,除将该父子戮尸之外,并着将叶氏满门抄斩,以伸国法,

钦此。

刘墉读毕,大惊失色,即忙去拜望九门提督,将圣旨予他看了,随即点齐十八名侍卫,三千御林兵,飞马一般,奔到海边关来,叩见天子。天子即密下口诏:“一着颜汝霖将叶绍红父子戮尸,满门抄斩。所遗之缺,即着山西提督姚文升处理。颜卿家即可带同侍卫等回京。”说完,赏了严龄银两,即令回寓将行李送来,当下与颜军门分手。带了日清,直往江南海青县进发。

一路上天气晴和,晓行夜宿,已到大江边。是日天时已晚,就投店住宿。次日天明起来,搭了一只过江便船,随与日清持了包裹,下得船来,只见搭客及货物纷纷而来,也觉甚是挤拥。幸喜船内倒还宽舒,只见船主手执一本红纸簿子进了船内。从头舱客起,次第收钱,舟中所搭的客人或银或钱都见交予船主,还嘱其虔诚,不知是何原故。天子好生诧异,随即细问同舟的一个老诚客人。那老客道:“客官是初入客途,不知风俗,听在下的说来,离此数里,大江之中,有一座山,上有老魔神庙,这位老魔神十分显圣,来往客商从此庙经过,都要捐银,备了猪羊祭礼,虔诚到庙祭谢,求其庇佑,自然太平过江,若不如此,就是风平浪静,将到彼岸,也折转来,舟沉覆没性命难保。此是向来规矩,少时我们到了庙前,也要上去敬香呢。”正说着,船主已到跟前,圣天子冷笑道:“你们不要如此破费银钱,只管放心开船,大江中如有风险,老魔神作怪,我有异人传授符咒,使将起来,包管你们平安无事。”各人听说齐道:“客官如没有银钱不妨直说,我们代你二位多出些便了,这事不是当玩的,合船数十人的性命呀。”当下众人都不信他有法术,情愿代他出钱。天子见众人如此,眉头一皱,计上心头,回首在贴肉汗衫内五宝珍珠钮上,解下一粒避水珠,藏在手中,这珠有五粒,是金术水火上五行宝珠,做在贴肉汗衫钮上,因此刀兵水火不能近身。将来后段提及汗衫之时,再详细表明,按下不提。

且说天子对众人道:“列位不信,看我作法,分开海水给你们看如何?”众人齐声道:“如此好极!”天子就到船边,众人来看,天子把此珠握在手内,假作念咒,将手向水中一分,只见海水登时裂开有几大远、丈余深,众人称奇喝彩。天子将手提起,水仍合拢。众人多深信不疑,船主就将先收的捐钱,照旧退还各人。随即开船,挂上风帆,乘了顺水,如箭一般行去。看看到了老魔神庙前,只见庙里呜钟擂鼓,香烟蔼蔼。庙门外停的船有百十号,鸣锣放炮之声不绝,只有圣天子这船,并不停留,一直冲波逐浪前去。

此时正当日午,风清气朗。却言那船正往前行,忽见来了一阵狂风波浪打到船上来,不能向前,各人坐在舱中,衣服也被浪打湿了。众人便大叫道:“客官快些使法术呀,性命要紧,此必是老魔神来显圣了,若再迟延,我们同老兄多要葬入鱼腹之中了。”此时天子闻言,心中一想,当初唐太宗跨海征东,曾遇龙王来朝,风浪大作,几乎翻船。后来御笔写了“免朝”二字,放在水中,就风平浪止。大约朕今日过此,也是龙王来朝,亦未可知,朕且写“免朝”二字放下水,看是如何。就对众人道:“待我来画符。”忙取了一张红纸,口中假做念咒,即舒开御腕,一笔写成“兔朝”二字,叫日清走出船头,放下水中。说也奇怪,红笺一下水,霎时间浪止风平。众客人见他如此神验,都欢呼拜谢。自此以来,曾经天子金口说过,不用拜祭,老魔神就不敢擅威作祸,直至如今,来往客商,省了无数钱财,表过不赘。

当日平安,一路行来,别无阻挡,不觉船到埠头,当下众人起货,纷纷上岸,各投住处而去。周日清就跟随天子沿街而行,只见海旁一带房屋,造得极其富丽,与江北景况大不相同。往来游船画舫,笙箫管笛之声不绝于耳。二人慢步行来,抬头见许多牌坊,都题的是古来忠孝节义的名人。流芳旌表,以风于世。好一个南京地面,正在观之不足、玩之有余,不提防顶头来了一人,与天子撞了一个满怀、一脚踏在袜上。那人慌忙打恭,赔了不是,又望前飞跑,满面愁容,望着前途,若有所候。天子看了这般光景,知他必有紧要之事,即回身赶上,将他一把拖住问道:“你因甚缘故这等慌张?详细告我!”那人道:“小可适才污了尊足,实是无心,请即放手,勿误我救命大事。”说着又挣脱而去。天子追着问道:“你有什么事情,不妨对我说知,或可分忧一二。”

那人闻言,回转身来,深深一拱说道:“我听阁下口音,不似这里的人,请问尊姓大名,何方人氏,到敝处何干?”天子道:“在下姓高名天赐,北京人,现在中堂刘墉门下,帮办军机事务,闻得南京好风景,特地到此一游。这位是我的干儿子,姓周名日清,带他来长长见识。你有什么要紧事儿,快快说给我听。”那人听了喜道:“踏破铁鞋无寻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小可正为家兄叫我出来寻访大贤,不期凑巧遇着,这是我的侄女该灾难满了。在下姓陈名登,家兄名青,本地人氏,家中颇有家财,只可惜兄弟二人,并无儿子,只家兄单生一女,名唤素春,今年才十六岁,许配了肖家,现在男方已不日来娶,忽被妖怪缠住,弄得她七死八活,害得我一家慌张无主,也曾请过许多法师来收他,都不中用,几乎这些电迷道士,被妖怪吃了。无奈又请高僧打斋念经,也不中用,弄得我们兄弟二人无法可施。昨夜家兄忽梦见一位金甲神人说:“今日今时,搭船到了北京来的一位高天赐老爷和周日清公子,打从这条路来,此二人有绝大的神通,能除妖怪,救得侄女的性命,千祈请他回来,不可错过。”所以家兄绝早,就吩咐我在此守候,不期神圣之言,果然应验,巧遇二位大贤到此,务望大发慈悲,广施法力,救得我侄女残命,愚兄弟情愿酬谢白金三万两,明珠一百粒,以报活命之恩。”不知圣天子如何回答,能否收得这个妖怪,正是:

欲观天子捉妖怪,更见佳人配艳夫。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话说陈登说明神人指点,今日幸遇贵人,总求大发慈怜,请去救活侄女,收了妖魔,不但侄女儿感谢,就是我兄弟合家人口,也沾二位大贤莫大之恩。说罢倒身下拜,叩头不止。圣天子不待说完,连忙扶起,心中十分惊疑,答道:“不瞒陈兄,我实在未曾学过收妖之法,若论武艺功夫倒还懂些,只是妖魔鬼怪,云来雾去,你不见他,他能见你,有力也无处施,这就难以效劳,请你另访高人,收此妖怪,免误大事。”陈二员外一听此言,疑是他推却不肯,只得又跪下哀求道:“贵人到此,是神人的指引,如此应验,更叫我去什么地方另访高人,断不肯当面错过这个机会,误了侄女的性命。”说完,伏在地下痛哭哀求。

早有跟随陈登的家人,飞跑回来,报知大员外,陈青一闻此言,即刻备了两顶轿子,亲自带领赶到跟前,也就跪下,叩头哀求。过往的行人,看见这个光景,不知是何缘故,就围了一大堆人,其中有知陈家被妖怪扰害的,想必是请他们去收妖。有不知的,议论纷纷,十分挤拥。倒把圣天子弄得没了主意,只得把陈氏兄弟极力扶起。便道:“你们且站起来,再为商酌,不必如此。”正欲用些言语宽慰,以为脱身之计。不料旁边周日清,到底是小孩子脾气,不知妖怪厉害,年纪又小,心肠又热,禁不起人家哀求,他早已流下泪来。说:“干爹向来肯济困扶危的人,为何不允许了他,同孩儿到他家,拼力会一会这妖怪,或者能把妖怪捉着了,给他家除了一害,也未可知,何必苦苦推却,望寄父亲应许他罢。”话未说完,早把陈氏兄弟二人喜得跳了起来,说道:”令郎已经恩准了,万望上轿到舍下去罢。”当下不由分说,把圣天子推进轿内,周日清也坐了一顶,跟随在后,望陈家庄而来。

到庄上早有手下人,把中门开了,一直抬到大厅下轿。此时天子只得说道。“我们本不会法术捉妖怪,因见你们这样哀求,我的小孩子又应承了,只得去会一会妖怪,捉得来,是你家的造化,捉不来,可不要见笑。但不知道妖怪藏在什么地方?望你们带我二人去看一看,方好动手。”陈青道:“现今天色尚早,妖怪还未曾来,小女的卧房,在后花园牡丹亭内,大贤请宽坐一刻,待小人备杯薄酒,与贵人助威。”天子道:“既然如此,可请令爱到别处躲藏,这席酒可就摆到令爱房内,我饮着酒,守候妖怪来。”陈登问道:“不知贵人要用何物?请吩咐下,我们好预备。”天子道:“你备一根铁棍给我做兵器,其余多挑几个有胆力的庄丁,随着我儿,一见妖来在亭后鸣锣放枪炮,高声喊叫,以助威风,门房各处多设灯球火药,另把上好玻璃风灯,多点几盏,防备妖风吹灭了灯火。妖怪是个阴物,最忌阳气,那有火药的东西,最宜多烧,能够避邪,你们有惧怕的,只管请便。”陈氏兄弟随即就命人办齐了应用各物,把酒席设在女儿房内,随请天子父子到后花园。来到了房中,只见摆着一桌满汉大席,天子父子二人坐了客位,陈氏兄弟主位相陪。时已到未牌,天子见事已如此,也就放开酒量,开怀畅饮,与陈氏兄弟高谈阔论。

看看吃到黄昏时候,酒也有了几分醉意,随即用了晚饭,撤去残席,另换果碟下酒,慢慢等候妖怪。闲谈时已交二鼓,一轮明月,照耀如同白昼。大家又谈了许久,天子将身离席,下阶解手后,复同日清陈氏兄弟,在阶下小步。举头望月,将及三更,忽见东北角上,来了一朵黑云,如飞直奔亭中而来。霎时间起了一阵狂风,飞沙走石,遮得月色无光,四处灯火,灭而复明。众人知是妖怪来了,都皆躲入后座。

天子龙口一看,只见半空中落下一个道者,约有三十多岁,面白无须,身穿蓝袍,头戴角巾,脚蹬云鞋,腰束丝绦,身旁佩剑,手执尘拂,到了亭中喝道:“谁敢在此饮酒?扰吾静室。”天子大声骂道:“何方妖道,在此兴妖作怪,淫污良家妇女,好好听我良言,早早收了念头,改邪归正。如迷而不悟,就要五雷轰顶,永受地狱之苦,那时悔之无及。”道者闻言,大吼一声道:“你好大胆,敢管闲事,想是活得不耐烦了,我与陈素春有宿世缘,他家也曾请过许多高僧高道,奈何我不得,我因他们都是哄骗钱的脚色,才饶了他们的狗命,你有多大本领,敢如此出言无状,得罪贫道?快快避开,若再多言,恐你的赏钱就得不成了。”这一番话,只激得天子气冲斗牛,大喊道:“我高天赐若不把你这妖道劈为两截,也不算好汉!”说着就举起铁棍,照头就打。

道人忙拔剑相迎,二人搭上手,战了数十回合。天子打得性起,只见这铁棍一派寒光,总不离妖道头面左右打将去,后面众人齐声喊杀助威。周日清又督着些人,把洋枪花筒,向妖道乱打。妖怪抵挡不住,在手中之剑又是短兵器,哪里敌得天子这条铁棍?招架不住,就虚砍一剑,急忙就走。大叫:“不要追来!”天子不舍,在后紧紧追了下去。当下众人也远远地跟着,妖怪回头,看见追得紧急,即在地下一滚,现出原形。

天子正在追赶,忽见妖怪现了原形,身高丈余,腰大数围,头大如斗,满面红毛,眼似铜铃,张开血盆大口,舞动利爪,向天子顶门扑来。天子吓得魂飞魄散,那泥丸宫一声响亮,出来一条五爪金龙,将妖怪挡阻。那道者知是天子驾到,就化了一阵清风,留下一张柬帖而去。是时天子见他逃走去了,后面日清及众人也赶上来,齐道:“幸亏方才一道金光把妖怪吓走,不然险被他伤了。”日清随在地下拾起一张柬帖,呈予天子接了,在灯光之下一看,只见帖上写道:

前生注定这鸳鸯,不该错配姓肖邮。

太白金星神阻挡,日清素春结凤凰。

当下陈氏兄弟二人听见天子念出红帖上的四句诗,忙以手加额道:“却原来小女与肖家无缘,应该配令郎周日清。既蒙神人点化,前来作合,不知贵人肯允从否?如蒙不弃,愚兄弟愿与贵人结为秦晋之好。”天子听了,不胜之喜,便答道:“如此好极!”但是在客,无以为礼,随在身上解下一粒明珠,送予员外,作为聘礼。陈青收了,随即焚香点烛,同大家当天拜谢太白金星为媒之德,就请他父子二人在书房内安歇。

兄弟二人告辞进内,告知院君们知道,彼此十分欣悦,一宿无话。次早起来,吩咐家人,备办成亲喜酒。肖家因素春被妖怪侵害,员外已与当面说明,四处出下榜文,有人能除得妖怪,救了女儿性命,就把女儿许配他。肖家久已应承退亲,所以招赘日清之事,毋庸与他说知。故嫁妆也是现成的,极为省事。随即到书房见天子,问了日清今年十五岁,素春大他一年十六岁,就把二人八字写了,去请一位算命先生,择好一个吉日成亲。就选了明日寅时大吉,员外随即叫人知会亲友,就将牡丹亭绣房打扫干净,做了新人卧室。一到次日,各亲友前来拜贺,晚间笙箫鼓乐送入洞房花烛。郎才女貌,十分恩爱。员外安人得了这个女婿,称心满意,这且毋庸多赘。

单言天子在此间欢饮了喜酒,韶光易过,不觉过了三朝,随与陈氏兄弟说知,因有事不能久为耽误,刻下就要动身,再图后会可也。当下带了日清,拜别起程,员外同众人多依依不舍,殷勤送出庄来,珍重而别。

日清带了行李,随着天子,一路晓行夜宿。一日,天色将晚,正欲投店,忽见前面海边树林阻住去路,耳边水声不绝,转过林外,见一条大河,一带并无船渡。只见一怀孕妇人,抱了一个岁余的孩子,后跟了三个儿子,最大的约在六七岁光景,在叫天呼地地痛哭,意将投水,悲惨之形,人不忍见。天子急忙上前拦住,谁知那妇人反倒放下脸来骂道:“我与你这汉子非亲非故,男女受授不亲,你何得擅自动手阻我去路?如此无礼,快快与我立开些!”天子被骂怒道:“古云救人一命值千金,岂有骂我之理?你既寻死路必有冤情,何妨对我说知,或可代你出力,免累一条小孩子的性命。”那女人道:“我这满腹的冤情,除非当今万岁,才能与我做得主,就告诉你也无用。”天子道:“我高天赐现在办理军机,宰相刘墉的门下,尽可为你伸冤,你可细细说来,我自有道理。”

那女人道:“如此请听禀,奴乃本处人氏,姓高,配前村张桂芳为妻,丈夫向来挑担贩卖鸡儿度日。因前村区家庄新科翰林区仁山,昨日他儿子做满月,买我丈夫一担鸡,共该价银十两三钱八分,我丈夫是小经纪的人,不识银子好歹,谁知交来的银子,都是铜的,去与他换,他不肯承认。我丈夫一急,就与他争闹,错手打伤区翰林的左额,被他喝起家丁,将奴丈夫锁进金平县,严刑逼认白日行刺,问成死罪,现已收监。要把奴卖落烟花,奴被逼不过,只得投水自尽,以存贞节。客官能搭救奴丈夫出狱,恩沾万代。未知贵人肯与小妇人作主否?”

天子闻言大怒道:“这狗子如此无理,真是可恶,我因有要事,不便久留与他作对,也罢,我给你百两银子,你可到区家,与他善言说和,赎回你丈夫便了。”那妇人拿了银子,千恩万谢,叩头起来,就携了儿女而去。走了数步,复转来跪下说道:“不识恩人尊姓大名,住居何处?小妇人夫妇好来拜谢,若区仁山不允和息,也好来禀知,另求设法,救我丈夫。”天子微笑答道:“我姓高名天赐,偶然经过此地,你也不必谢,倘区仁山不肯干休,我明日准到你家探讯便了。”当下分了手,就在本村投了客店,住了一宿。

次晨起来,付了店钱,与日清一路问到张桂芳家,见了高氏,她婆媳二人十分感激。高氏就请婆婆带了一百两银子,到区家去说和。约有两个时辰,只见他婆婆杜氏披头散发,一路痛哭,拿了银子回来说:“被区仁山将钢银顶换,反将我乱打出门,口称不允私和,定要把我媳妇卖入烟花,如此良心丧尽,欺我孤儿寡妇。”天子一闻此言,真难忍耐,随即叫杜氏引路,直至区家庄。到了门口,就命杜氏回去。叫庄客通报,区仁山接了进去,到书房坐下。茶罢,彼此通了姓名,天子就将张桂芳之事再三讲情,说:“我望仁兄看我薄面,可怜他一家老小性命,若能释放,我也感德不浅。”仁山道:“既是如此,可将十万银子交来,我就放他便了。”天子道:“你要十万银子,也不为多,只问我的伙计肯不肯?”仁山道:“你的伙计在哪里?”天子把两手一扬道:“这就是我的伙计!”说时迟,那时快,将仁山一掌打倒,跌去丈余。仁山爬起来。就叫二三百个家丁,齐拿兵器,将前后门把住,不许放走。当下众庄客一声答应而去,又命几个教师,手执刀枪,奔入书房,正是:

任君纵有冲天翅,难脱今朝这是非。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口分解。

话说区仁山齐集庄丁教头,喝令捉拿高天赐,重重有赏。已把各处路口,守得水泄不通,自己却在旁观战。当下天子,举起座椅,望着众人打将过来,早把一人打倒。飞步上前,夺了他手上的刀,大杀一阵。虽然杀伤十余人,因他重重把守,各庄客拼命死战不肯退下。天子无路可出,忽然一想,我今别无出路,何不用关云长单刀赴会、胁鲁肃出园之计,以救目前之急?立了这个心,就一步一步退到区仁山身边来了,出其不意,大叫一声,将仁山拦腰一把挟了起来。就把左手的刀,在仁山头上磨了两磨。仁山吓的魂飞魄散,大叫好汉饶命。天子喝道:“你若要狗命,快叫庄客们退下,开了门送我出去,若稍迟延,我先杀了你,再杀他们!”仁山连忙道:“我就叫他们开门便了。”随叫众人不要动手,快去开门,请高老爷出去。庄客们一声答应,把兵器丢了,一路开门,不敢拦阻。

天子随将刀架在仁山颈上,眼看四路,耳听八方,挟了他走出庄门之外。意欲把他放了,回头一想道:“我若把这狗子放了,他必定追来,虽无大碍,也要大杀一阵,万一被他暗算了,到底不妙,莫如我把他拿到县里去,再摆布他便了。”当下就一手挟着仁山,大踏步望金平城而来。

入城来到衙门,将仁山放下,拿住他辫子,上前提起拳头,将鼓乱打,大叫伸冤。县主随即升坐大堂,令行役把二人带进,问道:“你等有何冤情?快禀上来。”仁山被挟得气喘未定,不能即答。天子随即上前说道:“区仁山私造伪银,恃势骗混张桂芳鸡儿一担,因换银子,彼此争论,反诬他白天持刀行刺,瞒禀父台,经已收监,又要把他妻子发卖烟花,逼她母子投河自尽,幸遇小可救回,因怜无辜,赠她白银百两,着桂芳之母杜氏前往恳求赎回桂芳,以息争讼。不料仁山天良丧尽,又复将伪银顶换,乱棍把杜氏打回,哭诉于我,只得亲到仁山家,再三善言劝解,本欲多补些银子,了结此事,免伤几条性命。哪知他出言无状,要索十万银子,方肯罢休。小可以正言责了他一番,他不但不从,反喝令他家丁二三百人齐用兵器,围住我厮杀。我万难脱身,不得已拿他开路,吓退庄客,故此来见县尊,务求明镜高悬,为民伸冤除害,实为公便。” 仁山此时气喘定了,方上前打恭道:“这高天赐是江洋大盗,意欲打劫小庄,被晚生识破机关,不能脱身,反陷晚生私造伪银,强逼民命,望老父台明镜见万里,为晚生做主,感恩不浅。”天子就把顶换的一百银子送上说:“贵县主验明伪银,望即派人查抄他家内,必有证据,如有虚言,甘愿反坐。”这位徐知县虽是清廉,但生性懦弱,诸多畏惧,当下听了他二人口供,腹内明知区仁山品行不端,恃势害民。因他与知府是同年交好,往往朋比为奸。自己官小,奈何他不得。又看这高天赐一貌堂堂,有如此胆量,必是有脚力之人,也不敢为难,忽想到何不将二人解到府衙听其发落有何不妙?随传集两班衙役,带了高区二人,亲解上府。

却说到府署,随即进内禀了知府胡涛,当即告退回行。胡知府也随即升堂,传进二人,略问几句,不管皂白就将区仁山释放回家。在公堂上将惊堂木一拍,喝令把高天赐押下候办。天子不觉勃然大怒,大骂:“昏官,枉食朝廷俸禄,包庇乡宦,偏断重案,通同作弊,剥害良民,问你该当何罪?死在临头,还不知道,谁敢办我!”狗官胡知府被骂,便喝叫手下:“与我重打一百嘴巴。”差役答应一声,正欲上前,早被天子飞起左脚,把这差人踢下丹墀,又有数人扑上来,多被打得东倒西歪,不敢上前。知府见势不好,正欲逃走,早被天子将知府一把拖了下来,按倒在地。胡知府大呼救命。但众人谁敢上前?天子打得性起,用脚在他背上一踏,用力太猛,只见胡知府七孔流血,呜呼哀哉!早有衙役飞报臬台黄得胜,这黄得胜字粥臣,湖南人,与弟有胜同在衙中,忽闻有人在公堂上打死胡知府,即刻飞调游府,点兵前往捉拿。又传令紧闭各城门,一面点齐衙役,前往会拿。各处路口派人把守,按下不表。

再言天子走入二堂,寻到一把大刀,复出大堂,将胡知府一刀斩为两段。随即出了府署。行未数步,只见街上兵马围拢来,天子心中一急,就奋勇杀将上去,连杀十余人,手中大刀已不堪用了,兼且越杀越多,不能突围。且街路又狭,不便用武。游府许应龙督领兵丁,会合桌署差人,用绊马绳绊倒天子。幸而身上有五宝衫护着龙体,再有神兵暗助,因此毫不受伤。各兵一拥而来,同到臬宪衙中。黄得胜即刻升堂,吩咐将人带上,定睛一看,原来是当今圣上。得胜在京多年,因此认得,斯时大吃一惊,不知圣驾因何到此。只见天子昂然直立,冷笑两声,说道:“黄得胜,你可认得我吗?”得胜此时连忙吩咐,将他带进后堂,传令掩门,书差各人退下。与弟有胜,急上前亲解其缚,请天子上坐,朝见已毕,跪问圣上:“因何到此?臣等罪该万死,还求陛下宽恕。”天子道:“不知者不罪,卿家何以认得寡人?”得胜道:“臣当年在京当差,因此认得圣容。”天子道:“卿既忠于国,朕当嘉奖,今日之事,卿宜守秘,可速备人马,候朕旨到,去捉拿区仁山,不可有误。朕因欲往江南一游,就此去也。”兄弟二人即易便服,私送出城,叮嘱而别。

再言天子回到店中,对日清说明,一宿无话。次早写下密旨一道,着店家送往江苏巡抚署中,赏银十两,作为路费,嘱其切勿迟误。店家取了书银,立刻起程而去。天子便命日清收拾行李,投往别店住宿不提。

再言现任江苏抚台,姓庄名有慕,系广东番禺县人,是状元出身,历任江苏巡抚。一日在署,忽接得密旨一道,忙排设香案,跪读诏曰:

朕来游江南,路经金平府区家庄,遇民张桂芳之妻高氏,携带男女五

口,连孕六命,欲投水自尽,凄惨之形,目不忍见。再三询悉,为区仁山

翰林诬陷其夫于死罪,威逼此妇发卖烟花,因欲存贞,故而自尽。朕当即

面见仁山调处,几为所害。金平府胡涛,狼狈为奸,被朕手刃,幸遇臬臣

黄得胜,送朕出城。卿见旨,着即点齐人马,会同该按察司,捉拿区仁山,

就地正法,不得有违,钦此。

庄大人读罢圣旨,谢了恩,即点齐五千兵马,与中军王彪连夜赶到金平府,扎下行营,令人知会黄得胜。当下黄臬台领了合城文武,来到行营参见。随与各官到店,迎接圣驾,岂知天子已于昨日起程去了。此时各官即会合大军,将区家庄围住。

区仁山一闻官兵前来攻打,就知不妙,忙请齐庄内一班亡命之徒,四面紧守。他庄上炮火一应齐备,急切难以攻下,一连围了两日,然他却不敢出来迎敌,唯一味死守。官兵也不能近他,庄大人见他如此坚守,随与臬台商议,分兵四路,自去攻他南路,臬台去攻北路,王彪攻打东路,金平游府施国英攻打西路。四面一同着力攻打,使他首尾不能相顾。果然,至第三日午刻,庄内炮火用完,官兵四面爬墙而入,开了庄门,大队拥进,把那些庄丁杀死无数。区仁山带着死党教师十余人,拼命杀出,正遇王彪的兵马把他围住,一阵乱箭,射死数人,仁山与余匪,身负重伤,尽皆捉获。当下打入庄内,不分老少尽皆捆了,抄出金银数十万,军装器械,不计其数,房屋放火烧了。庄大人即命黄臬台将各要犯分别办理。男子自十五岁以上者,一概就地正法,女子除该犯妻妾儿女外,所有下人及从匪家属,均皆从宽赦免。是日复命,共办男女匪犯五百二十三名,释放妇女小孩七百余名。庄有慕督同文武百官拜折后,即各回衙门。张桂芳及所有被害之人,均当堂释放回家不提。

再说天子躲在一间僻静的小客店中,打听得庄巡抚办妥此案,十分欢喜。念张桂芳之妻高氏贞节可嘉,就草诏一道,交日清持往,面给按察使黄得胜见旨,即在抄没区仁山家产内拨钱十万两,赏予高氏,奖其节义。桂芳自得此银之后,居家富厚,兼且乐善好施,后来五子均皆成名,出仕皇家,这且不表。再言日清回店复命,天子随即起程,又往别处游玩不提。

且说广东省肇庆府高要县孝悌村有一富翁,姓方名德,表字济亨,娶妻李氏,自少离乡做湖丝生意,历年在南京城内朝阳门大街开设万昌丝绸店,因是老店,人又诚实,童叟无欺,所以生意极为兴旺,家乡有两个儿子,长名孝玉,次名美玉,都已成家立业,掌守田园。方德每年回家一二次,店中所得银两,陆续带回广东,因此家中颇称富厚。现在年近六旬,怕路途遥远,往来辛苦,都叫儿子去做。一日方德偶然在铺闲坐,时将午刻,天变起来,下了一场大雨,风又急,正在吩咐伙计,把店门暂闭,避过风雨再开。忽见一老者挑了一担盐,冒雨走进店来,口中说道:“求各位大掌柜,容老汉避一避雨,免得淋坏这一担盐,感恩非浅。”

方德听见他声音是广东人,就动了乡情,又怜他老迈,便忙应道:“不妨。”只管请进来。伙计见东家开口,就不敢阻拦,让他挑了盐进来。老者放下盐,便与各人见礼。方德道:“请坐,请问仁兄,是广东哪一县人,在下也是广东人。”老者恭答道:“原来东翁也是广东人,失敬了,小可是连州连山八排洞里土人,姓苗名显,流落在此,已经十有余年,初时因为友人请来教习拳棒,不数年间,因病失馆。前年老妻去世,又无儿子,只有女儿翠花,今年十六岁,父女相依为命,万分无奈,贩盐度日。幸而老汉有些手段,那些巡查的人,奈何我不得,因此稍可糊口。今日若非东翁见怜,我这一担盐就被雨水冲化了,没有本钱,纵不饿死,也难过活了,实在感激不尽。敢问乡亲高姓大名,哪县人?”方翁就报了自己姓名籍贯,又道:“我开这店,已三十余年,妻儿还在家乡,如果苗兄不弃,得便可常来小店谈谈,彼此既是同乡,如有本钱短少,也可资助一二。我现有银十两,送你做别项生意吧。卖盐一事,究是违禁之物,虽易赚钱,到底不妥,更加见雨就化水,连本多折了,似非良策。”

苗显喜出望外,接了银子,千恩万谢说道:“如此输财仗义,世间罕有,不知现在有几位公郎,可在此否?俾得见识为幸!”方德答道:“两个小儿,年中轮流到此,前日已回去了,大的今年二十岁,小的十六岁,都已娶妻室,在府城也开丝绸店,将来苗兄见他们,还望指教一二是幸。”彼此谈谈说说,那雨越下越大。已是申牌时分,店中已安排晚饭,方德就留他用饭,苗显也不推辞。待天晴雨止,才挑了盐拜谢而去。

自此常来走动,果然听方德所劝,不做贩盐生意,每每缺少本钱,开口借贷,方翁无不依从,就是遇见孝玉美玉兄弟,由粤到店省亲,也无不仰体父亲交厚之心,尊为世伯,着意敬奉的。苗显因屡次有借无还,他父子并不介意,十分感谢,就将平生的武艺尽行授予孝玉、美玉两人。更见方翁虽是六旬年纪,精神面貌却似四十多岁的样子,便与女儿翠花商议,欲将她送与方翁为妾,以报其周全之德,翠花倒也情愿。次日到店内,对方翁说知,方德再三不允。苗显流泪道:“第一我受恩深重,无以为报,二则小女得随仁兄终身有靠,三来老朽多病,倘或不测,死也放心,务求念我父女一片诚心,实为万幸。”方德见他如此诚恳,就向孝玉说知,孝玉也正虑父亲年老,身边无一妥当人服侍,今见他送女为妾,也可得她照顾,所以就竭力劝成。方德见儿子力劝,待次日苗显来,就勉强应许。随即选了吉日,接翠花入万昌店内居住成亲。各亲友及同行中人,见其晚年纳宠,不亚新婚,皆来恭贺。方德也备了酒肴欢呼畅饮,母庸赘述。

未及二年,苗显一病身亡,临终之时将一身力学及秘传武艺功夫、跌打妙药,尽心传授女儿。亡年七十二岁。方德见苗显去世,与妾翠花痛哭一场,就厚备衣衾棺木收殓,在他住处开丧挂白,七七做了些斋事,因他无子,就在南京择地安葬。

不觉光阴易过,又及半年,苗氏生下一子,取名世玉,满月之时,各亲友俱来道喜,方翁晚年得子,也十分得意。加以店中生意顺遂,苗氏入门以来,性情和顺,服侍小心,所以心满意足,请了几天喜酒。一场热闹过后,苗氏因遵她父遗训,将儿子世玉自满月起,先用跌打药水浑身泡洗,次用竹板柴枝铁条层层捆扎,使其周身筋络骨节血肉,坚实如铁。自小苦练,到三岁时头戴铁帽,脚着铁靴学跳,渐渐加高。学拔竹钉,次拔铁钉。六岁扎马步,七岁开拳脚,埋桩柱,八岁学兵。至十四岁,十八般武艺件件皆通,力大无穷,周身盘筋露骨,坚实如铁,性情又烈,专打不平,终日在外闯祸,未逢敌手。人皆知他是方德的儿子,将板门抬了受伤人,到店睡了柜台上,多方讹诈,方德只得认晦气,出些汤药费。幸而方翁平日人好,坊邻善为调解,不至十分吃亏。方德虽管束极严,无奈其母苗氏一味姑息,如掌上珠宝,每每闹出事来。稍可掩盖得过的,从不与他父亲知道,私和人命,了事赔银。世玉知母亲肯为他遮瞒,越发大胆,交结朋友,挥金如土,初时还不过在本地左右引事招非,到后来弄到江南皆知他方世玉打不平的名号。方翁无可奈何,只得将树枝乱打,虽用尽生平力打他,只作不知。他母又在旁多方保护,方德如何受得,因此与爱妾反目,也只得付之无奈。

偶然一日,方德欲往杭州收帐,是夜就与苗氏说知,嘱其把一应行李衣服打点整备,明日下船出门。苗氏一面查点物件,一面道:“世玉在家如此淘气,何不带他出去走走,一来长些知识,二来在你身边不敢作怪。”方老道:“出外不比在家,畜生若再招祸我如何担当得起?”苗氏道:“男子汉不同女子,将来终要出门做生意谋食,带他出去走走,或者得他改变也未可知。”方翁见她说的有理,只好应承。一行晚景不提,次日起来,父子二人,一同起程望杭州去了。此一去有分教:

擂台之上倾肝胆,会馆门中夺美名。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话说方德带了世玉,望杭州而来,在船上非止一日,已到杭州码头,泊了船,父子二人雇了一只小艇,一路见西湖佳景,名不虚传,水陆两途,画舫轻舟,往来不绝,与金陵景象大不相同,真是观之不尽、玩之有余。到了岸旁,雇人挑着行李,直入涌金门,望着广东会馆而来。随路人山人海,挤拥不开,此地因有盐洋两市,所以买卖比别处热闹些。

闲言少叙,且说方德来到会馆门首,着人通报掌理会馆值事师爷陈玉书知道。玉书闻说方德到来,即刻出来,见了十分欢喜,请进书房坐下。一面叫人奉茶,一面叫人将行李安顿在上等客房之内,不一刻工夫,均已安排妥当。玉书问道:“为何许久不来敝处?宝号生意好否;嫂夫人及孝玉两位贤侄,在家一向可平安;同来这个小孩子又是何人?几时动身,如何今日才到?”方德一面答话,一面回首叫世玉过来拜见叔父。玉书忙即还礼说道:“不知哥哥几时又添了这位英俊侄儿?深为可喜。”方德就将收纳苗氏,生下此子,因他不知人事,所以带他见些世面,并家乡及万昌近年诸事,慢慢谈了一番。随又问玉书:“近日光景如何,有了几位公子?”玉书答道:“只有一个小儿,家事亦勉强过得。”说完不觉长叹道:“只此间会馆,十分丢面,弄得不好看相了!”方德道:“这却为何?”

玉书道:“近日此地有一外来恶棍,姓雷名洪,诨名雷老虎,在清波门外,高搭一座擂台,他因在本地将军衙门做教头,请官府出了一张告示,不准用兵器,空手上台比武,格杀勿论。有人打他一拳,送银百两,踢他一脚,送银二百两,推他一交送五百两,打得死不用偿命,如无本事被他打死,也算白送性命。擂台对面有官员带了六十名老将弹压,台下左右有他徒弟三百人,拿了刀枪在旁守护。台中间挂一匾,写明无敌台三字,两边对联是‘拳打广东全省,脚踢苏杭二州。’自开台已将近一月,不知伤了我多少乡亲,一则因无人敌得住,二来他规条虽如此说,那不过是骗人的话,就有打倒他,也逃不过台下三百人之手。苏州及本地的人,因此不愿上台比武,我们乡亲好胜者多,故此上台去白送性命。”方德听罢,也叹了口气道:“也算我广东人遭此一劫了。”世玉在旁,听了这番说话,只气得二目圆睁,上前说道:“明日待孩儿去打死这雷老虎,替各乡亲报仇便了。”方德喝道:“黄口小儿,敢夸大口,想是作死不成?还不与我退下去!”当下世玉忍了气,回房安睡。翻来覆去,总睡不着。次早起身,侍候父亲梳洗完毕,换了衣服出去收帐。方德因怕世玉闯祸,就把他锁在房内而去。世玉候父亲走了,就从窗口跳出,带了母亲给他防身的九环剑靴、镔铁护心镜,结束妥当,外用衣服罩了,袖了铁尺,出了会馆,一路问到擂台。果见一座擂台,十分宽大,高约四五尺,抬头一望台上匾联,与玉书所说一点不差,台旁挂的告示是:

钦命镇守杭州等处将军为给示事,今擂台主雷洪,武艺精通,欲考天 下英雄,比较四方豪杰,今将规条列左:一、我营任之兵,不许登台。二、 儒释道三教,不许登台。三、妇女不许登台,恐男女有混,有伤风化。四、 登台比武,只许空拳,不得暗带兵器。五、登台之人要报明籍贯姓名注册, 方许登台比武,除此以外,不论诸式人等,有能者,只管上台。此台准开百 日为满,百日之后,无得生端,各宜凛遵,无违特示。

最后一行,写的是开擂台年月日子。世玉也无心看了,又看有雷洪自己出的一张花红赏格,也与玉书所说相同。又见擂台对面,搭着一座彩棚,当中设了一张公案,是弹压委员座的。棚下约有数十名兵丁,擂台左右前后有数百名门徒,执刀枪器械守护。离台一箭之地,那些买卖经纪之人,还比戏场热闹,来看比武之人,如同蚁队拥挤不开。世玉看完,正欲候他到台决个胜负,岂知候至日中,还不见来,问了旁人,始知雷洪到金陵公干去了。世玉闻言,踊身就来到台前,用大鹏展翅的工夫,将两手一拍,跳上擂台,将匾额及对联除了下来踏得粉碎。

当下守台门徒及镇压的兵,一齐鼓噪起来,大叫:“快拿这个胆大的小孩子!”一拥上前,刀枪齐落,四面截住了去路。世玉不慌不忙,袖中拿出铁尺大喝道:“我乃广东方世玉,特来取你教头狗命。今因不遇,容他多活一天,故此先将擂台打去,明日叫他到会馆来找我便了。”说罢跳下擂台,使开手中铁尺,打得这些守擂台的门人,只恨爹娘少生他两条腿,无人敢拦。他才慢慢的仍由旧路走回,走进房内,照旧上好窗子。此时玉书正在帐房办事,谁知他出去闯了大祸回来?开了房门,用过了晚膳,大家安歇。一宿晚景不提。

再说雷老虎到金陵公事已毕,连夜赶回杭州,早有各门徒迎着,就将上项事情,详细哭诉。雷洪只气得暴跳如雷,急忙查点门徒被方世玉打死六名,已经收殓。还有二十一名受伤,随即叫人用药医治,即刻点齐门徒,拿了兵刃飞奔广东会馆而来。此时已是辰牌时分,就令将会馆前后门围住,吓的守门人不知是何缘故,急忙把会馆闭上,就飞报与陈玉书知道。玉书间雷老虎将会馆围住,只得勉强挣起爬上前门楼一望,只见雷老虎骑在马上,指手画脚高声大骂。玉书只得问道。“教头因何将我会馆围住?请道其详!”雷老虎骂道:“陈玉书你这老狗头,好生大胆,你敢叫方世玉小畜生去拆我的擂台,打死我的徒弟,问你该当何罪,你还诈作不知吗?快将他捆送出来,替我徒弟偿命。如若迟延,我打将进来可寸草不留!”玉书答道:“这里虽有个方世玉,但也是个小孩子,岂敢犯你虎威,若说打死你的徒弟,断无此事,万望你莫听信旁人的言语,害我会馆。”雷老虎怒道:“陈玉书你这老狗头,休得奸诈,你快叫他出来,待我徒弟看,如不是他,与你无涉。”玉书道:“既然如此,你将人马退下一箭之地,我叫他出来会你便了。”雷老虎道:“也罢,权且依你,不怕你飞上天去。”便令门徒暂且退一箭之地,等方世玉出来不表。

且说陈玉书入内对方德说知此事,方德一听,只吓得目定口呆,浑身出冷汗,大骂:“畜生,害死为父了!”世玉就上前跪下道:“待孩儿出去,杀死雷老虎便了,叔父也不必埋怨。大丈夫作事,岂肯累人?”随即结束停当,手扬铁棍,吩咐开了大门,冲出来大叫道:“马上坐的可是雷老虎么?”雷洪答道:“然也!小奴才可就是方世玉,拆我擂台,打死我徒弟,问你该当何罪?”世玉道:“我打死你徒弟,你就着恼,你打死我乡亲,就不算了吗?你今日到此分明是插标卖首,特来寻死,不必多言,放马过来,取你狗命!”教头听了大喝道:“小畜生休得夸口,爷爷取你狗命来了!”将马一拍举起大刀,兜头劈将下来,世玉乃是步战,叫声:“来得好!”把铁棍一迎,顺手一还棍,照马头就打,雷洪急忙架开。两个搭上手,一马一步,从辰至未,大战八十回合,不分胜负。世玉将身跳出圈外,叫声且住。雷洪停手问道:“有话快些说来。”世玉道:“我与你在此厮杀,路人行走不便,更加今日已夜,明天到擂台上,决个胜负如何?”雷洪道:“使得!明日可要来的。”世玉道:“难道怕你不成?”说完,世玉回进会馆。玉书见他如此英雄,心中大喜,这回必能与我广东人争气。当夜亲自敬酒,以壮威风,一面知会本地英雄,明日齐集会馆,各拿兵器同赴擂台,以壮观瞻,兼之保卫。晚景不提。

次日各乡亲前来会了世玉,威威武武,望擂台而来。只见来看的人,比往日更多,就见雷老虎已在台等候,世玉即将各乡亲分列一边,自己将身一纵,上到台中,见雷老虎头戴色巾,身穿战袄,脚登斑尖快靴。教头见那方世玉到台来,头戴一顶英雄软帽,身披团花捆身,胸内藏镔铁护心镜,足登九环剑靴,头圆背厚腰粗,虽然如此英雄,还是小孩子身材,身高不满四尺五寸,比自己矮一半。那些看的人见雷洪身高八尺,头大如斗,大家都替方世玉担心,这且不表。

当下雷老虎喝道:“你这小畜生,就如此大胆,在太岁头上动土,我就打死你,也污了我的手,既来纳命,快快过来受死!”世玉道:“休得夸口,有本事只管使来。”说罢,就摆开一路拳势,叫做狮子大摆头。老虎就用一个猛虎擒羊之势,两手一展,照头盖来。世玉不敢迟慢,将身一闪,避过来势,就望他胯下一钻,用一个托梁换柱之势。教头见他来得凶,急忙把两手一翦,退在一边。就势用扳铁手一字儿向世玉颈上打来,世玉也避开。二人搭上手一来一往共走了百十多路拳势,并无高下。台下看的人,齐声喝彩道:“这个小孩子,倒有如此本领!”就是雷教头,也见他无一点破漏,心中也暗暗称赞,便用一路秘传工夫,名唤阴阳童子脚,大喝一声:“着!”一脚把世玉踢下擂台,世玉的护心镜,被他踢个粉碎。

只一脚,若是别人,连心坎骨也得踢碎,幸而世玉是自小用药水浸炼的,周身骨节坚如铁石,再加有铁镜护住,所以不能伤得。世玉跌下擂台来,随即纵身一跳,复上台来,叫声:“好家伙,果然厉害!”教头大吃一惊,心想:“为何这一脚踢他不死?真真奇怪,方才这一脚,最轻亦有五百斤力量,他能挨住,就再用拳打他,也是枉然了。”内心未免有些惧怕。

却说世玉复跳上台,定要报一脚之仇,那拳就如雨点一般,都向雷老虎致命处打来。老虎虽道拳精力大,因心中一慌,手足就慢了,反倒有些招架不住。说时迟,那时快,早见一声响,左腿被世玉打了一个九环剑靴,幸而他身体强壮,尚可支持。世玉见他已着伤,心中一喜,越发来得猛,一连在他胁下踢伤两脚。雷老虎支持不住,大叫一声,跌下台来,一命呜呼!台下看的人,齐声喝彩,他手下门徒,被世玉打过的,知道厉害,不敢动手,即将师父抬回,报予师母去了。当下陈玉书及各乡亲,均皆大喜,一路鼓吹,花红鞭炮,世玉骑了高头大马,回至会馆,大开中门,摆酒贺功,热闹非凡,按下不表。

再说雷老虎之妻李氏小环,正在武馆闲坐,心想教头今日到这时,尚不归家,忽闻门外人声嘈杂,已将教头尸首抬了进厅。各徒弟就将被方世玉打死情形,细说一番。李小环听了,哭晕在地,仆妇们急用姜汤灌救,许久方才醒来。大骂:“方世玉小畜生,杀夫之仇,势不两立!”哭罢,到尸前细看,只见丈夫满身血污,是被九环剑靴所伤,更加凄惨道:“明日我必照样取他性命!”当时买办衣衾棺木收殓,自己披麻带孝,举哀成眼,因要报仇,就不问吉凶,当时安葬,把诸事办完,就将身装束好了,暗藏双飞蟠龙虎钉靴,约齐手下门徒,带了兵刃飞奔广东会馆而来。到了门首,着人通报方世玉知道。

方世玉闻报,禀知父亲,便将各乡亲公送的盔甲名马,披挂齐备,带了各乡亲,各执刀枪,自己提了铁棍,一马当先,迎了出来一看,是个中年妇人,虽非绝色佳人,倒也生得妩媚。当下小环见世玉虽然英雄,还是小孩身段,心中诧异,丈夫岂有敌他不过之理?就是剑靴也断不致遭他毒手,况我丈夫有阴阳童子脚,不能伤他,谅必是我同道中人的儿子了。想罢便道:“来者可是方世玉么?”世玉答道:“然也!你这妇人到此为何?”小环骂道:“小畜生听了,你老娘姓李名小环,乃雷教头之妻,你杀我丈夫,特来取你狗命!”说毕,举起绣鸾刀,兜头就劈。世玉连忙架住道:“且莫动手,有话同你说。”小环道:“快快讲来。”世玉道:“你前来替夫报仇,这也难怪,只是你丈夫摆设擂台,标明长红,格杀勿论,自开台至今不知伤了我多少乡亲,昨日为我所伤,也是各安天命。我因自己年轻,父亲嘱咐再三,凡事总要存心忠厚,今既不得已伤了你丈夫,岂可又害你性命,还望你三思!”

小环闻言,更加气怒,骂道:“小奴才自恃本领,目中无人,我丈夫的规条上,标明不得携带利器暗算害人,你却暗藏剑靴,伤我丈夫,还敢在我面前用此巧言,你若真有本事,一拳一脚打死我丈夫,有何话说?今日仇人见面,分外眼明,放马过来,拼个死活。”说罢,举刀乱劈下来。世玉又挡住说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到台与你拼个死活如何?”小环道:“也罢,容你多活一夜。”于是两人分手,各归安歇,晚景不提。

到了次日天明,二人各带随从人等,同赴擂台。小环一见世玉,就想要即刻把他吞在肚内,方泄此恨。世玉也不敢迟慢,二人摆开拳势,只见左一路大鹏展翅,右一路蟒蛇缠身,前一路杀出金鸡独立,后一路演就狮子滚球,一场恶战约有二百个回合,不分胜负,小环就将双脚一起,一个双飞蟠龙脚,照着世玉前心打来,把护心镜打成粉碎。靴中尖钉打人胸旁乳上,鲜血直流,跌于台下。幸而有护心镜挡了一挡,来伤着心窝。当下各乡亲将他救回,死而复生者四次,吐血不止,命在垂危。方翁此际吓得手忙脚乱。陈玉书即命人请了有名的跌打先生前来医治,都说伤得十分沉重,恐怕难保十全,虽然下了上等妙药,仍然不知人事。方德道:“必得他母亲到来,方能得救。”就即刻着家人李安,连夜赶回南京,接苗氏前来不表。

再说苗氏在家闲坐,忽见李安回来,备说世玉被人打坏,十分危急。苗氏闻言大惊,即将书信拆开一看,书云:

字达爱妾妆次:启者,世玉儿随我赴杭收帐,即在广东会馆居住。岂

料有一恶棍,姓雷名洪,诨名老虎,摆下擂台,上挂对联:拳打广东全省,

脚踢苏杭二州。将我乡亲打死无数。孩儿恃勇,不遵我命,将雷洪打死。

伊妻李小环,替夫报仇,用蟠龙双飞脚,踢伤儿子胸膛,在左乳之上,命

在垂危,见信可急速连夜赶来,救治孩儿,至要至急c未尽之言,可询李安,

便知详细。

当夜,苗氏看完书信,又细问了李安一番,便道:“既然如此,大事无妨,我儿自小浸炼,与别人不同,好去用药,即能治好。”说罢,便收抬好行李,叫李安背上,自己全身装束,披挂停当,手提梨花枪,飞身上马,主仆二人,望杭州赶来,一路无话。

却言苗氏来到杭州,进了会馆,见了丈夫,随与众人见过礼,便来看视世玉,取出妙药,如法外敷内服,不一刻肿消痛止,伤口立平。世玉醒了过来,看见母亲在旁,便流泪大叫:“娘亲,务必与孩儿报仇!”苗氏便安慰他一番道:“你且安心调养,为娘自有主意。”随即命人通知李小环,叫她明日仍在擂台比武。方翁再三阻止,只是不从,当下差人回来说道:“小环答应,明日准到擂台。”即晚加倍用药医治。世玉到了天明,胸膛伤痕已经有了八分痊愈,所欠者生肌长肉,未能平满耳,此时夫妻二人才放下心。

当下母子二人,全身装束,内技软甲,把护心镜藏于胸前,小剑靴穿好,上马提枪,带齐从人,直奔擂台而来。哪知李小环已在擂台守候。苗氏叫各乡亲列在台下,自己将两足一点,上了擂台。只见小环全身是素,足下仍登小铁钉靴,便道:“这位是李小环么?你丈夫作恶多端,死由自取,你擅敢打我孩儿,幸我赶来救好,不然岂不丧在你手?今日我特来请教你的双飞蟋龙脚。”

此时小环听了这语,就知道她是方世玉的母亲,便喝道:“你这没妇,纵子行凶,用暗器伤我丈夫性命。我就打死他,也是理所当然,你既来做替死鬼,何必多言?管教你来时有路去无门。”一面说,一面看苗氏与自己年纪相仿,结束得十分齐整,见她方才上台之势,就知是同道中人。只见苗氏大喝一声,用一个猛虎擒羊之势,扑将过来。小环忙用一个解法,名叫双龙出海。彼此搭上手,战了二百回合,未分胜败,斗至天晚,各自回家安歇,如此连斗三日,不分高下。再说白眉道人首徒李雄,诨名李巴山,是日因到杭州探望女婿雷老虎,小环接着,对父亲哭诉冤情。巴山大怒,即刻亲到广东会馆,寻找苗氏上台比武。苗氏见是师伯,忙即上前赔罪便道:“我小孩不知,误伤令婿,还望师伯恕罪。”巴山不肯罢手,苗氏再三恳求,巴山执意不许,只得约道:“过了半月,孩儿伤愈,再来领教。”巴山勉强应许而去。

苗氏当下想:“世玉断非师伯敌手,除非亲往福建少林寺。面求至善二师伯到杭州以解此厄。”就将这个主意,对丈夫同儿子说知。随即带了干粮路费,藏了双鞭,就上马飞奔福建泉州而来。日夜兼程,来到福建少林寺下马。直入方丈拜见至善样师。早有少林门徒,认得苗氏是师妹,就问道:“师叔为何不来,你今独来此何事?”苗氏便将父亲去世,及今被李巴山所欺,特来求救,说了一番。沙弥道:“你来的不巧,师父前日起程,云游各处去了。”苗氏闻言,长叹一声,便欲辞出。沙弥道:“你何不到云南白鹤寺,求五枚大师伯下山解救?”苗氏一听大喜,连忙道谢:“多蒙指教,我就此赶去便了。”当下出了寺,取路望白鹤寺进发。不知此去能请得五枚下山否,且看下回分解。

话说苗翠花一路奔驰,望白鹤山而来,非止一日,已到山前,直入静缘庵中,见五枚师伯,拜倒在地,五枚扶起,细问:“因何到此?”翠花就将雷老虎摆擂台起,至李巴山要报仇等事,细说一遍。“特来恳求大师伯大发慈悲,下山搭救世玉儿子性命。”五枚说道:“出家人自归山修隐以来,拳棒工夫,久已抛荒,就去也不济事,谅敌他不过。你倒不如仍求请至善二师伯去解救,你毋庸耽误,快些去吧。”苗氏闻言,吓的两泪交流,十分悲切,再三哀求,五枚始答九下山。苗氏大喜,五枚嘱咐徒弟:“紧守山门,我不久就回。”随即收拾行李、衣履应用物件,提了禅杖,骑了驴子,苗氏也别了师兄,跨上马一齐望杭州而来。

回到会馆,恰巧半月,当下方家父子同各人拜见了五枚。其时世玉身体已经复原,苗氏十分欢喜,即叫人约李巴山父女,次日到擂台比武。到了次日天明起来,苗氏侍候五枚结束停当,就吩咐世玉与大师公提了禅杖,自己也披挂整齐,各人上了坐骑,同了一班乡亲齐奔擂台而来。到了台下,即叫各人雁翅排列,以壮观瞻。五枚跳下驴,使一个金鸡独立,双手一展,纵身一跃,飞上擂台,众人见了,齐声喝彩。这回是半月以前标下长红,约定今日比武,所以来看的人更加多。

却说李巴山早已到台,摩拳擦掌,等候方世玉到,好代女婿报仇。不意到了一个老尼姑,年约八九十岁,童颜白发,身高七尺有余,腰圆背厚,头大如斗。李巴山定睛一看,是白鹤山五枚,乃白眉道人的首徒,非同小可,连忙站起身,将手一拱道:“师兄请了,不知驾到,有失迎候,望乞恕罪。但不知禅驾到此,有何见教,莫非要与小弟比武不成?”五枚也忙还礼道:“出家人到此无别意,特有一言奉劝,不知可容纳否?”李巴山道:“有话请说,如果有理,无不听从。”五枚道:“出家人自归隐以来,世情概付度外,岂有特来与贤弟比武之理?只因月前云游至此,闻得令婿恃贤弟秘授工夫,设了擂台,竟伤害生灵不计其数,而且欺负我辈同道中人,前日就是死在侄孙方世玉之手,虽然稚子无知,误伤尊长,这也是上天假手,为地方除害耳。今方世玉被令爱打伤,死而复生,也可泄心中之愤了,今日看我薄面,饶恕了他吧,我叫他母子在你面前叩头赔罪,再叫他父方德送一千银子为养恤费,大家不失和气,据我的意见如此,不知贤弟可肯依否?”

巴山闻言,激得二目圆睁,浓眉倒竖,答道:“据师兄如此说,我女婿冤仇沉于海底了,他当日比武之时,若不用九环剑靴暗器伤我女婿,就死了也是自己没本领,倒还可以看师兄面上饶他性命。今他用暗器伤人,除非把我女婿再生,舍此之外,无用多说。”五枚见劝他不从,便高声道:“老头儿,出家人一动手,就顾不得那慈悲二字,你可莫要后悔!”巴山也大怒喝道:“我怕你不成?”说罢一推山掌,望着五枚心坎打来,五枚不慌不忙,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将左手挑开,便右手坐马一拳,照他胁下打过去,巴山也格过一边。

二人搭上手,分开拳脚,犹如龙争虎斗,一场恶战,十分厉害。看看斗到日色西沉,战有二百四十多个回合,方才住手。巴山道:“三日后待我摆下梅花桩,你敢与我桩上比武否?”五枚道:“我饶你多活三天,就在桩上取你性命便了!”李巴山道:“不必夸口!”当下二人分手,各带从人回寓。

且说李巴山,择了擂台旁边一块洁净地方,搭棚遮盖,随往木行买办木材,按照方位步法,四面钉下一百零八路梅花桩,此桩每步用木头五个,中间一个,四旁四个,钉就梅花式样,比武之人,足踏此桩,一进一退,均有法度。迎敌时手足相合,稍有分毫差错,一失足就性命难保。此乃雄拳技艺,秘授门中一等绝顶工夫。布置停当,专候临期,引五枚来取她性命,按下不提。

且说五枚回到会馆,只见方世玉走上前来:“请问师公,怎样是梅花桩的武艺,求你老人家指教。”五枚便将如何布置,怎生厉害,一一说了,各人闻言,伸了舌头,缩不进去。苗氏道:“当日父亲虽然教过,我也曾留下图式,可是我未曾练习,今日若非大师伯到来,我母子二人,定要遭他的毒手。”五枚道:“你不必惊怕,出家人自有主张。”众人听了俱皆欣喜。陈玉书每天备了上等斋宴,加意款待。日中闲暇,五枚就把平生绝技工失传授世玉,且喜他心性灵敏,手足便捷。

转眼到了第二日下午,李雄命人来约,明早上梅花桩比武。到来早,五枚会齐众人,装束停妥,一同来到擂台。见了李巴山说道:“你自恃本领,目中无人,摆这梅花桩来欺我,我看你这大年纪,一味凶狠霸道,可见你女婿也是你教坏的。你若不听我良言,一经失手,就可惜辜负了你师白眉道人一番心血,还望你们心想想,莫要后悔。”

这一席话,把个李巴山说得满面通红。心想:“原是自己不该当时叫女婿摆此擂台,枉送性命。又执意与他报仇,今日遇了五枚,明知她的厉害,拼命摆这梅花桩,也是烧红瓦打老虎,实是最后的主意。”便勉强喝道:“我不与你斗嘴,你有本事上梅花桩,和我分个胜负。”五枚道:“既是如此,你先上去走一路来与我看,随后我来破你的便了。”李雄闻言随即卸去外衣,将身一纵,站在桩上。

众人见他年纪虽有六旬,海下一部斑白银须,身高八尺五寸,肩阔腰粗,眼如螃蟹,面露银光威风凛凛,将双手望四方一拱,说声失礼,便展开手段,按着步法使将起来。只听见他浑身的骨节历历作响,果然有拳降猛虎、脚踢蛟龙之势,他把九九八十一路雄拳走完,跳下桩瓣,望着五枚道:“你也走一路我看。”当下五枚也将外衣脱去,只见她脚穿多耳麻鞋,一个飞脚打在这平方一亩梅花桩中间站住,将手四面一拱说道:“老尼献丑,诸公见谅。”随将生平所学的一百零八路雄拳法工夫,施展出来。起初还见她一拳一脚,到后来只见她一团滚来滚去,看的人齐声喝彩。五枚使完,跳下桩来,神色自若。李巴山暗暗吃惊,不料她也精此法,比我更强,事已到此,难道罢手不成?只得硬着头皮,私下嘱咐小环道:“若为父敌她不过,你可将我用的雌雄鞭,暗中抛去,助我一鞭便了。”小环答应,预备去了。巴山上前道:“五枚你敢上桩,与我一分胜负么?”

五枚见他与女儿附耳,谅必有诈,口中便一面答应:“使得!”一面吩咐苗氏母子二人,小心在桩旁照应,提防小环暗算。苗氏世玉答应:“晓得。”随分头留心照应。

当下李巴山五枚同飞步上桩。只见李巴山已摆下个拳势,名叫“狮子摇头”,五枚就用一个“大火烧天”拳势,抢将进去,二人搭上手,一场恶战,好不厉害,战到将近一百回合,李巴山有些抵挡不住,只因五枚今日并不存情,拳拳对他致命处打。小环见父亲有些不济,急忙拿出双鞭,欲向五枚打去,世玉眼快,早已被他看见,即举起铁尺,兜头就盖将下来。小环急忙架住,一见是杀夫仇人,更加气愤,二人就在桩旁大杀起来,这且不表。

再说李巴山看见女儿被世玉绊住不能接应,心下一急,脚步一乱,一失足陷落梅花桩内,早被五枚照头一脚,将颈踢断,一命呜呼,断送无常去了。后人有诗为证。

诗曰:枉设机关巧计谋,良言相劝不回头。

英雄半世今何在?血向梅花桩下流。

再说小环见父死在五枚之手,五内皆崩,便拼命把世玉杀败,举鞭直奔五枚。五枚手无寸铁,难以招架,只得将身躲过,幸而翠花赶上敌住。五枚就向世玉取了禅杖,喝退翠花,对小环道:“你好不见机,若再行凶,也叫你死在目前。”小环并不回言,只将双鞭望着五枚头上乱打。五枚大怒,将禅杖急架相迎,战了三十多个回合,哪里是五枚的敌手,被她照头一禅杖,打的脑浆迸出,死于非命。后人有诗叹其节孝堪嘉,借其不能劝夫谏父,行于正道,送至有今日之祸。

诗曰:节孝堪嘉李小环,闺名久已播人间。

只因夫婿冤仇结,父女同时上鬼关。

此时,李小环手下各门徒,见她父女同死,各人正欲逃命。五枚看见便高声道:“你们不必惊怕,你们亲眼看见,我苦苦劝他不从,反欲伤我,故万不得已,结果了他父女性命。与你们何干?可好好将他二人尸首收殓,那擂台也快快拆去。”说罢,随即与翠花等一行人同返会馆查点。始知雷洪有一子名唤大鹏,约有十余岁,送往武当山冯道德道士处学习技艺,家中尚有亲人照料。

五枚因将他父女打死,心中过意不去,此时也无可奈何了。随即收拾行装,别了各人,起身回山。苗氏夫妻及世玉挽留不住,陈玉书送上白银三百两,以作酬劳,五枚执意不受。玉书道:“此是馆中公费及晚生们一片诚敬,送予宝庵,作为佛前香油之费,务乞赏面收下。”五枚却情不过,只得收了,别了众人,再三嘱咐世玉留心学习武艺,将来效力皇家,以图出身。苗氏母子远送一程,挥泪而别。

方德也就带了妻儿,别了各乡亲,令李安雇了船只,由来路回到金陵,将万昌生意,一概料理清楚,交与老伙计料理,随即收拾一切物件,雇了一只快船,望家乡一路回来。在路无话,行程将近二十日已到家门。孝玉美玉两个孩子接见父亲,当下翠花带领世玉叩见主母,又拜见两位嫂嫂,一家团聚,十分喜悦,这且不必多赘。

再说方翁,因苗氏要到省城拜访至善禅师,将孝玉等三人求他教习工夫。所以与老妻言明,带了苗氏及三个孩子,出了孝悌村,到庆封府将行李杂物落了渡船。到了省城,就租屋在仙湖街,安顿了杂物,兄弟三人齐到光孝寺,拜访至善禅师。住持道:“现在至善在西门外西禅寺教习。”三人闻言,即往西禅寺而来。正走到西门第六铺,忽见一个后生,年约二十一二岁,身高八尺,面白唇红,眉目清秀,一表人才,上穿蓝布夹衲,下着京乌布裤,足登白袜双梁鞋,一群人围着他痛打,连喊救命,并无一人上前解救。世玉暗间过路之人,方知被打的名叫胡惠乾,打的是机房中人,旁人怕机房人多,故不敢相劝。世玉兄弟三人道:“岂有此理!”世玉就将两手一分,那些机房中人,犹如推骨牌一般,一连跌倒十多个人,他本不欲多招事,救了这人出来就罢了。不料机房中人,见他只得三人,推跌了他们,又将仇人救了,均各大怒,一齐拿出短兵器,上前四面围住,将铁民铁钳乱打上来。世玉勃然大怒,顺手拿住一人,夺了兵器,孝玉兄弟也帮着动手,早打得机房中人,没命地飞跑,逃走去了。把兵器丢了一街,幸亏孝玉怕事拦住才不致伤人性命。若世玉认真动手,不知今日要伤多少人呢?

却说世玉等,见那人受伤甚重,难以行走,世玉就将那人背上,同奔西禅寺而来。到了寺中,拜见至善禅师。呈上苗氏禀帖,其中云:“一则请安,二则拜恳念父亲苗显面上,教授他兄弟三人的武艺。”至善一见三人,十分欢喜,一口应承。随后谈及在杭州打死雷老虎之事,至善便问世玉道:“你背的是什么人,为何被打得这样厉害?”世玉道:“我们在第六铺,遇见他被机房中人打坏,无人敢救,因将那班人赶散,救他到此,望师公赏些妙药救他性命。”至善赞道:“你们兄弟如此义侠,倒是难得。”随即取出跌打还魂丹、补血生肌止痛散,与他敷服,不一时,肿痛渐消,这人睁开了眼,口中吐了几口瘀血,方才转醒,心中感激,便叩谢他兄弟活命之恩、老师父医治之德。至善乃问道:“你因何与机房中人争斗?你姓甚名谁,何方人氏?”

那人答道:“小可姓胡名惠乾,新会人,现年二十二岁,家中还有母亲杜氏,妻房夏氏,儿子友德。先父在日,向在机房业中,开设杂货小店,历来被这伙人欺负,因他人多,不敢与他们争论。前数年这班人,因我年轻貌美,都叫我做契弟,羞辱我。父亲恐怕生事,打发我上外埠雇工,前月回来,始知我父亲两年前被他们推跌,因此中风而死。店中伙计只得将尸收殓,运回家乡,也因受欺不过,立脚不住将店闭歇。母亲恐我闯祸,不肯予我知道。昨日始知详细,故此来与他们理论,不料反被他串合同行中人,将我痛打至此,若不遇恩人兄弟相救,定遭毒手。”诉了一番,直把方世玉激得大喊道:“岂有此理!”众人也为他不平。世玉道:“胡兄即使到官告他,谅也敌不过他们,莫如拜在师公门下,学成工夫,将来把这些狗头,见一个打一个,叫他知道厉害,以后才不敢强行霸道。”众人都道:“这话有理。”胡惠乾道:“只是小子家道贫寒,身体软弱,只怕气力不足,且不知老禅师可肯大发慈悲,收留教训呢?”至善便道:“出家人以方便为门,生平所授徒弟,及医人跌打损伤,贫富一体,从未计较钱财,均是他们自己酌量酬谢。再气力是练得出的,武艺工夫,你肯用心,亦无不成。只是凡在我门下是要心平气和,可不许恃拳棒生事,救人则可,伤人则不可,预先说明,心从意愿,方可拜我为师。”众人齐声应道:“师父明训,敢不遵命。”惠乾勉强爬起,来到至善跟前,跪下叩头,拜了师尊,又与世玉兄弟结为生死之交,日后患难相顾,这且不赘。

却言至善在西禅寺开设武场,摆列着埋桩木马、沙袋飞陀及十八般兵器,件件齐备。在先已有六人,今连方氏兄弟胡惠乾四人,共是十人。老禅师命他们各用红纸写列姓名,办备神福酒筵、香烛纸马,在关圣像前,拜为兄弟。日后彼此照应,如有负义为非,明神鉴察,所有姓名,开列于下:

李锦纶 谢亚福 李亚松 洪熙官 童千斤 方孝玉 方美玉 方世玉 胡惠乾

拜罢起来,欢饮而散。自此至善将生平所学技艺工夫,传授这班徒弟。光阴易过,将及半年,忽然一日对各人说道:“我离少林将已一载,放心不下,意欲回去料理,再来教授你们。只因你们初学,手脚马步,虽已稳当,然各门武艺还未得精,因此再三想了一个两全的法子。我有一个徒弟,姓黄名坤,在我手下学了多年,与我差不多,精神比我还好,现在汕头黄安祥成鱼船押帮,待我写信叫他来替我教授你们工夫,你们既不抛荒,我也可以放心回去,将少林寺中事务慢慢办理清了,再到此地,岂不两全?你们意下如何?”当下众人道:“既然师父要往少林寺去,只求预早付信,请黄坤师兄到馆,教授我们工夫,还望师父早些回来,以免我们盼望。”至善见众徒应允,随即取过文房四宝,写了书信,寄往潮州,自己在西禅寺静候黄坤到来,方好动身。只因这书信,引出奸夫淫妇许多奇事。正是:

无边冤枉奸淫事,有意铺张做下文。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话说黄坤字静波,潮州府揭阳县人,少时家资颇厚,不喜读书,专好武艺,曾到少林寺拜至善为师,学练得件件精通,英雄无敌,为至善生平最得意的首徒。他自己也有一个徒弟,姓林名胜,师徒二人都因性情豪爽,最肯结交朋友。不数年间,把所遗的数万家财,化为乌有。妻子甘氏,妹子黄玉兰,膝下尚无子女。近来时运囗遭,就连教拳也没有人请教,妇人家最势利,他妻子未免有些言三语四,还亏妹子在旁劝解,不致夫妻反目。黄坤逼于无奈,就到了黄安祥船上押帮,冒险出洋,暂避家中吵闹。

自他出门之后,姑嫂二人恃着几分姿色,就打扮着到各处庵堂游玩。每日早晚,在门前遮遮掩掩,轻言俏语,互相调笑。这日正遇新科武解元马钊群,在门前经过,正是狂徒淫妇,彼此都迷。知是黄坤家属不好惹,心中却又放不下,因见她二人常到峨眉庵,与张李二尼相好。因思此二尼与我十分投机,何不到庵内,同她们说知,看她二人有何妙计?随即走入庵中。张静缘、李善缘二尼笑逐颜开,便道:“今日甚风吹得解元公到此?有何贵干,清道其详。”马解元道:“一则来探望,二则有件事,拜烦鼎力玉成,自当厚谢,未知二位果肯为我出力否?”静缘献上茶,随说道:“小庵屡蒙布施,小尼正感激不尽,如贵人用得着,理当效力。”善缘便笑着问道:“莫非新近看中哪家娘子,动了火,要我们二人撮合么?”钊群拍掌笑道:“小鬼头倒被你猜着了,我且问你,前街黄坤家常来你庵里,这二人是黄教头的什么人?”

二尼闻言,伸了舌头,缩不进去。便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她,这倒有些费手了,若问这两个女子,倒易入手,只这碍着黄教头师徒二人,惹她不得。”马解元着急道:“到底是他什么人?何妨直说,我自有主意!”二尼道:“那年纪大的,鹅蛋脸,肥肥白白的,四寸金莲,不高不矮的,是黄坤之妻曾氏。那年纪十五六岁,瓜子脸,杨柳身材,三寸金莲,打条松辫的,是他妹子,名唤玉兰。她二人倒是风流性格,所以与我二人十分意合,每遇空闲必到庵中玩笑。解元如果合眼,只黄玉兰尚未对亲,小尼倒可与你说合,娶来做个偏房,谅黄教头现下景况不佳,多予些银子,定然愿意,况且解元要她,岂有不愿之理?若冒险勾当,被他师徒知道,恐有性命之忧,不识尊意如何?”

这马钊群乃是个好色之人,今听二尼如此推托,忙在袖内摸出三十两银子,摆在桌上说道:“这个望二位收下,聊为斋粮,倘事成之日,再行重谢。至他师徒本领,我岂不知?今喜他出洋在外,不至于就回,我再着人把林胜请到别处去,将他师徒绊住,不放他回家,天大的事也无妨了,你也知我的脾气,不过一时适意,过了一月两月,兴致完了,就丢开手的。就是他师徒回来,无凭无据,也奈何我不得,你们更不相干,你道这条计策妙也不妙?”

二尼见了雪白的银子,已经丢不开手,又听这番议论,早把黄、林的厉害置诸度外了。即忙道:“些少事情,岂可又破费解元公呢?这断不敢领。”钊群道:“此不过略表寸心,将来还当厚酬。”二尼虚让一番,便收下说道:“事不宜迟,明日解元公请先来躲入禅房,待我备下斋筵,邀她姑嫂来叙,酒至半酣,我就如此如此,包管妥当。”钊群大喜,计议明白,拜别而去,这且不提。

再说二尼,次日就备下一桌菜,摆在卧室之内,早见钊群走将进来,随即见了礼,将身坐下,他相貌原本魁梧,今日再一打扮,虽不及潘安、宋玉的风流,也是个偷香窃玉的圣手,又在腰内摸出五两银子,送予二尼,作为今日酒菜费用。二尼谢了收下。三人一同早膳,吃过茶烟,二尼就叫他躲入静室之内,善缘就出去请她姑嫂。出了庵门,来到黄家,正见甘氏与玉兰在门里窥街,一见李尼到来,忙开门笑问道:“这几天总不见你们来,定然是施主们到来住宿,不得空闲么?”善缘答道:“正因此失候,今日庵中功德完满,师兄着我来请你姑嫂二位到庵畅叙,千祈勿却。”

二人闻言,十分欢喜,就走入房内,备了香资,玉兰奉了茶来,姑嫂随即换了衣服,将门锁了,与李尼同走到庵中。静缘接了进去,说道:“我二人因各施主到此斋醮,略备素筵,今年靠菩萨庇佑,各檀越善心,也还剩些斋粮,今日酬神了愿,特请你二位来此一醉。”甘氏道:“又来叨扰。”随将香资送子静缘道:“些微之敬,望师父代我在佛前上炷好香。”二尼道:“大娘既是诚心拜佛,小尼只得领下了,替你上香,求菩萨庇佑,早见拜璋之喜,便是大官人在外,也要求神力扶持,水陆平安。”说罢将钱收了,便邀入内室。甘氏玉兰见酒菜备的十分丰盛,便道:“这席若是因我二人而设,怎生过意得去?”二尼道:“这叫做借花献佛,这是各施主备多了剩下的,二位只管请用。”

二人信以为真,彼此分宾主坐下,开怀畅饮。所谈的多是些风流话,看看将醉,二尼用言相挑道:“我二人少年时,风花雪月,也就快活过来,皆因主妇不容,赌气削了头发,中年出家,每遇酒后,必要想起那少年之事,姑娘是未曾尝过滋味的,倒不必说,只亏大娘如此青春,官人不在家,何不想个法儿,及时行乐呢?”

甘氏本是一个行为不端的人,今再半醉,被二尼抓着痒处,便叹了一声道:“那冤家与我无缘,他并不以我为事,就是他在家,也同出外一样,还亏我这姑娘性情相合,彼此说得投机,倒可消却心头烦闷。”静缘道:“原来大官人如此无情,天下有情人最多,何妨结识一个,终身受用。这话原不该我出家人说,只是大娘如此好人,偏嫁了这般丈夫,所以我不避嫌疑,不知大娘心下如何?大姑娘将来要望菩萨保佑,配个姑爷,千万不要像令兄这样才好。”这一席话,把甘氏说出心思来,随红了脸道:“我虽久有此心,只因难遇其人。”

马钊群在外面,早已听得明白,故意撤将过来,大声说道:“二位师父如此上好斋筵,不知会我,你吃得过意否?”一面说,就坐了下来,哈哈大笑。甘氏姑嫂正欲起身回避,二尼一边笑,一边将她姑嫂一人按一个归了坐位。说道:“无用回避,这就是新科武解元马老爷,是我这庵里的大施主。”便假问道:“解元公无事不登三宝殿,大约又想打斋,叫我们念经超度,是不是?”钊群会意,就假做悲伤之形答道:“正因这冤家,虽自她去世,诸事从厚,究竟弄得我心中不安,明日是她周期,故特来请师父们与我做一坛功德,以了心愿,不知有客在此,冲撞莫怪。”

二尼又赞他十分情重,“也是这位娘子有福,结识了你,许多富贵人家正室,也没有如此。”钊群道:“这也算不了甚么,不过尽我一点心吧,想她得病到今,共花银子千两有余,生时用的不算。只是徒劳而无功。”说着,就假装拭泪,便趁势问道:“这二位娘子尊姓,是谁家宝眷?”二尼答道:“这位是黄教头的夫人甘氏,这是他妹子玉兰姑娘,今日请她吃斋,不期有缘,与解元公相遇。这都是姐妹一般,又无外人,何妨同席,解元公若不嫌残席,就请用几杯素酒。”甘氏姑嫂听了他一派胡言,错认为马钊群是个怜香惜玉的人,所以口虽推辞,身却不动。二尼知道合意,连忙重整杯盘。饮到酩酊之际,二尼借事走开,让他三人畅饮不提。

后来马钊群就在黄坤家内暗去明来。直至冬至,这天合该有事,正遇林胜因师父出门许久,未知曾否回家。今日冬节,徒弟不在馆中,故此到黄家探望,一进门撞见奸夫淫妇三人在厅上饮酒,林胜大怒,一脚将桌踢翻,追上前来捉拿,吓得姑嫂二人大惊失色,死命上前缠住林胜,马钊群趁势逃脱。林胜因自己是个徒弟,不好十分与他姑嫂为难,只得恨恨而去。当下甘氏与玉兰道:“虽解元未曾被他捉住,此事究属不妙,你我且到庵中与二位大师商议个法子为好。”于是二人走到娥眉庵说与二尼知道。她两人也着急道:“追究起来,连我二人也不了。”忽见静缘笑道:“我有一计,候大官人回来,你只说林胜冬节吃醉酒来强奸你姑嫂,使下个毒手,等他一见面,把林胜杀了,使他开口不得,这事就无妨了。你们道好不好?”二人闻计大喜,说道:“果然妙计!”便回家等候黄坤回家不提。

再表黄坤在黄安祥咸鱼船押帮,幸得太平无事,将近年底,各部回港过年,本年出洋风顺,船主获利不少。黄坤所得工银花红厘头,共有五六百两之多,虽非大财,却也略得宽心。船到汕头靠了岸,各水手都回府城,黄坤也将行李搬回家中,给了挑力,方才坐定。甘氏与玉兰就放声大哭,诉说“林胜诈醉,前来调戏我二人,官人若早回三日,也免受他这番辱,他见我二人不从,就吓我们道:若不顺从我,将来见了师父,就说你们在家偷汉子,你们性命就不保了。意欲用强,复见我二人要喊出声来,才选了出去。”黄坤闻言,直激得怒目圆睁,大骂:“小畜生,调戏师母,该当何罪?我不杀你这贼子誓不为人。”是晚用过饭,进房歇宿,甘氏又在枕边悲悲切切,搬弄一番,把黄坤几乎气裂肚皮,一夜如何睡得着?一到天明就爬起来,藏了腰刀,叫甘氏开了门,我去找林胜就来。甘氏见他中计,心中欢喜,这且不表。

再说黄坤出了门,直奔状元亭巷而来,林胜向来在此处摊馆看守门口,得钱度日。黄坤走到巷口,只见林胜从馆里出来,看见师父,正要施礼。不料黄坤一见他,如火上加油,拔出刀来,照头就劈,大骂:“小畜生,你做的好事!”幸而林胜有工夫,连忙躲开,大叫:“师父,且莫动手,有话请说。”黄坤哪里肯听,只是刀刀向致命处劈来,因为时候太早,无人劝阻,林胜见不是头路,只得逃生,退出巷口,此时街口栏栅,尚未尽开,黄坤追到那里,一刀劈来,林胜无法,就拔下一根木柱,趁势一迎,那刀斩入木内,林胜将手一放,一溜烟逃脱去了,黄坤拔下刀时,他已走去七八丈远了,到底脚快年轻,黄坤哪能赶上。此时林胜也不敢回家,心中想:“这师父如此,定有原故,这时他盛怒之下,谅难分辩,且出门去避过风头再说不迟。”搭船逃到广州去了,丢下慢表。

此时黄坤因追林胜不上,心中愤恨,回到家中,还是怒气不息,见了妻妹,就将斩着栅柱,拔下刀来被他走脱等情说了一遍。甘氏道:“幸亏官人回来,方泄了这口恶气,如日后遇见,定要将他结果。”黄坤道:“这个自然。”自此黄坤就住在家中,初时甘氏因要他杀林胜,所以竭力奉承,后来姑嫂二人想起情人来,未免嫌他碍眼,就私下着二尼与钊群计议。钊群道:“她姑嫂如要与我做长久夫妻,须在海阳县中出首,说黄坤历年出外,以押帮为名,实则暗中串合大盗,坐地分赃,氏等为其妻妹,屡谏成仇,将来事发,恐被干连,只得在大老爷台前出首,祈望笔下超生,感恩不尽。一面待我亲见县主,请他重办,我们就可做长久夫妻了。”姑嫂二人听了大喜,果然依他口气,请人做下状词,瞒了黄坤在县递了。知府见是盗案,不敢怠慢,立即出了火签,捉拿黄坤到案审办。当承差岑安、邱祥等禀称:“黄坤精通拳棒,有兼人之勇,他在本地历做领头,十分厉害,无人不知,求大老爷宽限几天,待小的用计把他捉来。”县主点头道:“昨日马钊群解元禀他打劫典当,也说他武艺高强,你等务须小心机密,限五天务要拿来,本县重重有赏,如若怠慢被他逃脱,即行重办不贷。”二总役领了签票,退下堂来,在班房内招齐通班捕快,各人商酌停妥,约定明日下帖去请他来教授武艺。他历来教授营伍差馆武艺,居以为常,哪知这次有人暗中害他,所以并不推辞,一请就到,被这班差役酒中下了蒙汗药,将他灌醉,用大链锁了他手脚,用箩抬了。众衙役弓上弦、刀出鞘,押解上堂。他到了堂上,方才酒醒,自念生平并不为非作歹,何致遭此官司?细问相熟差人,才知是妻妹出首及马解元告他打劫当铺,故此县主命捉拿他到案。此时才悟林胜之事是中了奸计,追悔无及。便长叹一声道:“不料我竟遭了这妇人的毒手。”

只见县主升了公案吩咐把犯人带上,差役答应一声,把他抬上丹墀,放落在地,因捆得他紧,不能直跪,只缩了一团。县主喝问道:“你可是黄坤么?”答道:“小人正是黄坤。”县主道:“你好生大胆,串合海洋大盗,私收陋规,勒索出洋船只,包帮花红银两,打劫当铺,坐地分赃,问你该当何罪?”黄坤道:“小人历年在黄安祥咸鱼船押帮,并未押过别船,每月工银不过数元,至于花红,是由船主利息盈余内抽出,从公分派,各水手均得同沾,如有勒索情弊,该船岂肯容留,今黄安祥的船,在冬节回港,小人回家,只得数天,倘若打劫当铺,安能插翅飞回?求大老爷明见。小人每年出洋日子居多,在家日少,这马钊群必与小人妻妹有奸,诬造重罪,欲置小人于死地,若蒙天恩,只要去查黄安祥船主便知小人是冤枉了。”

县主拍案喝道:“不动大刑,谅你不招,左右与我用头号夹棍,把他夹起来。”因这黄坤炼就的筋骨,坚硬非常,当下差役已将绳索收尽,还是不招,县主无奈只得命将他放下,就把告他的两张状纸,叫差役念给他听。说道:“本县今天有了你自家妻妹首告的状词,岂肯轻轻放过,你认也是死,不认就抗刑,也是死,你如再不招,本县就要用极刑了。”黄坤低头想道:“这狗官想贪功,断难饶我性命,不如权且认了,免得受皮肉之苦。”便道:“行劫之事,我本未曾做过,今被通不过只得认了。”县主大喜,忙叫写了供词,将他收监,候通禀上宪。

却说马钊群闻此讯息,奸夫淫妇十分欢喜,这且丢下不表。再说林胜赴省,缺乏盘川,一路卖武度日,到了省城,闻说西门地方十分热闹,就到西门外摆了场子,要拳弄棒,看的人齐声喝彩,早惊动了西禅寺武馆中人,就请他到寺里款茶c恰遇至善,见是徒孙,急问因何到此?林胜忙上前叩见,便将师父追杀之事细说一番。至善及众人都道:“此必是淫妇的挑拨。”

至善随将此事细细的写了一信,即叫林胜赶回潮州,叫他来见我,自有道理。千万莫迟,都怕他性命还要遭在淫妇之手里。林胜就即刻拜辞,起程连夜赶回,见了母亲,方知师父果然被害,收在监中。心中十分伤感,随即带了至善的信,走到监门,幸而都是认识的人,用了些小费,进到狱中见了师父,抱头大哭,就呈上至善的书信。黄坤看了,即嘱咐林胜:“快些赶上省城,求师父来救我性命。”林胜将前后各事说了一番,又把身边所余的银两送予师父在监中零用,宽心静候徒弟相救便了。正是:

妻妹已将身陷害,师徒犹幸体安康。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话说林胜在监中别了师父,出了牢门,到家对母亲说知,即刻起身,望省城赶来,在路无话,不一日已到省城西禅寺,见了至善禅师,哭拜在地。至善扶起,问知黄坤被害在狱中,心中也觉悲惨,随对众人说知,即带了方世玉、胡惠乾同林胜,仍由潮州旱路赶来。此时馆中诸徒,唯有胡惠乾报仇心切,专心苦练。那世玉是自小习练,手脚精便,性情灵巧。这二人最得至善欢悦,已得秘传工夫,所以带他二人,叫林胜引路,向府城进发。四人到了府城,天色已晚,共到林胜家,见了他母亲,彼此见礼毕,款待晚膳,度过一宿。

次日绝早,林胜起来,引他师徒到海阳县监前后左右窥探一番,回来叫林胜下午先去通知黄坤,又叫带十两银子进狱中赏办酒菜,请各狱卒饮酒,以便行事。四人商议妥当,已到申刻,林胜到监中见了师父,通知此事,出来与狱卒见礼道:“我师父感众位照料,无以为报,今命我备一东道,请各位一醉。”随在怀中取出银子,送予众人买办酒菜,就在夜间开怀畅饮。林胜极力奉承,再三劝饮,将到醉时,就下了蒙汗药。这时已至二更,早见至善从屋上跳下来,取出铁尺,打开黄坤镣铐,二人齐纵上屋而去。林胜也混了出来,回家将母亲藏在乡间,当下五人会齐,飞出城墙,望省城大路而去。

到了次日,各狱卒酒醒,方知黄坤走了,吓得魂不附体,急忙报官。县主大怒,重责狱卒,一面悬赏拘拿,查起根由,方悉是林胜所为。即将他住屋封锁,一面移文邻近州县,协同缉捕。其时乃是正月初一日,且将此事放在一边。

再表五人一路奔到西禅寺,已是正月初九午后了。馆中各人接见,黄坤拜谢师父救命之恩,又与各师兄弟见了礼,林胜说起奸夫淫妇的狠毒,断难放过。黄坤道:“求师父索性替我报了冤仇吧。”至善应允,便道:“我为你再走一遭,唯须稍停几天,待他们查缉稍松,再去不迟。”就叫黄坤教授他们技艺,因他曾做过教头,工夫本领也与至善相仿,且精神还比至善强,各人倒也欢喜。

时光易过,不觉到了二月初一,至善就带了方世玉、林胜起程。正是仲春天气,雨水连绵,行路不便,就搭了老隆船,望歧岭进发,由惠州河直上龙川,过岭走七渡河口,向下而行,半月方到潮州,船靠竹排门外。师徒上岸往竹枝山青竹寺,此寺乃是少林寺分院,主持名乌空和尚。当有小沙弥通报进后,乌空即忙出来迎接进去,就问道:“师兄现从何处云游至此,这一位想是令徒了,近闻黄坤被诬为盗,于上月越狱,县官追捕甚紧。”至善点头,即暗下对他说知。乌空道:“马钊群这狗才,十分可恶,去年想占本寺山田,幸遇太守廉明,将他斥退才罢了,师兄若来结果他,务要机密方好。”至善称是。次日就同林胜到马家庄,看了门路,又到黄坤家踏了路境,回到寺中,饱餐斋膳。到晚间同世玉、林胜先到黄家,三人越过墙,托去了房门。

此时已交三鼓,适值马钊群不在这里歇宿,甘氏姑嫂从梦中惊起,早被方林二人抽出腰刀,架在她颈上,姑嫂二人连说饶命。林胜道:“你若张声即杀。”将二淫妇押到至善面前,至善问道:“你这两个淫妇,听谁人唆使,下此毒手,当初是何人引诱你与马钊群通奸,快快招来。”二人见林胜在旁,难以抵赖,只得将二尼引诱如何与马钊群私通,如何与二尼设计害林胜,直至出首诬控,从头到尾细说了一遍,二人说完,叩头求饶。林胜骂道:“我与你无冤无仇,师父与你有恩有义,我师徒性命险道你两个淫妇的毒手,我倒要看你两个的心肝是怎样的颜色?”就与世玉一齐动手,把两个淫妇杀死,然后将金银首饰分系腰间,就把鲜血在墙上写下四句泄恨诗。诗曰:

奸夫淫妇太无良,惨害师徒险共亡。

县官欲问谁人杀,林胜黄坤手自残。

各事弄妥,三人仍从瓦面跳落爬过城墙来到马家庄,走过庄桥,恶犬狂吠,林胜取出乱发烧饼丢去,群犬顾着吃,就不能吠,三人跳上瓦面,落下大厅,巧遇更夫走来,被世玉一把抓住,把刀在他脸上晃了两晃道:“你若高喊,就把你杀了,你说马钊群在哪里,我就放你。”更夫道:“他现与姬妾在牡丹亭夜宴作乐。”世玉道:“亭在哪里?”更夫道:“在后花园中。”世玉将他引至花园门口,说道:“你卖主求生,饶你不得!”一刀杀了。

三人直奔花园,远见一座八角亭子,里面灯烛辉煌,笑声不绝。三人闯了进去,先杀了一个婢女,只见马钊群与两个姬妾,脱的赤条条在此行乐,十分可丑。他一见三人持了明晃晃的刀杀将进来,此一惊非小,他本有八分酒意,见得恳求你老人家作主。”至善道:“有事只管说,何必客套?”黄坤道:“娥眉庵这两个淫尼,害得弟子师徒家破人亡,几乎性命道她的毒手,若非师父搭救,难有活命,如此大仇,怎生得放过?务求师父回少林之便,取道潮州,一总结果了她方好。”

至善道:“张静缘李善缘这两个狗贱人,玷污佛家,败坏规矩,当时我本要杀她,为地方妇女除一害,因时事急迫,所以忘了,既是你心中放不下她,我便替你收这两个贱尼便算,只是县中追捕你二人甚急,赏格又重,此地离潮州不远,你二人断难在此栖身,可速收拾行李动身,绕道由韶关过福建,入少林寺暂为躲避。我因馆里一班门徒,未曾学习本人工夫,想带他们也回少林去。”众人闻有这路工夫,都愿同去。约定三月初由省中水路动身,黄林二人赶忙办妥各事,就于二月二十五日拜别众人,先行起程去了。众人也打点好了,雇了老隆船,到三月初一日辰刻,别了西禅寺和尚,一齐下船,即解缆扬帆,直向潮州而来。这回师徒共十一人,包了两个舱,其余搭客货物倒也不多,一路并无耽误,渡过峻岭,不觉就是城府,换船起岸,共走了十三天,闲言不表。

这日到了码头,他师徒随将行李杂物雇人挑往青竹寺,乌空接了进去,就叫道人帮着安顿房屋床铺等事,忙了半天才弄停当。乌空心中暗想:“师兄这次带了许多不安静的人来,不知又要闹什么事呢?”却又不敢得罪他,便佯问道:“师兄因何回省不久,又同众位师侄来,有何贵干?”至善道:“我欲带他们回少林学习本人工夫,顺道到此办件事。”便附耳说知所办的事,“并不久留,不过一二天便起程。”乌空听了,虽然担心,也无可奈何。随命道人备了晚膳,众人用完,至善就与世玉进城,到娥眉庵探路。

只见此庵门面却不甚高大,看罢赶回寺中,二人忙换了夜行衣,是日因下微雨,月色不明,正好行事。趁着关城门的时候,混入城中,闲游街市,师徒心中有事,又穿了夜行衣,未便在街市,就在庵后静守。将交三鼓,二人纵上屋,爬在天窗口探听,听见一尼闲谈道:“黄坤之事,幸而他不知是你我引线的,若他们晓得,你我也作刀头之鬼了。”又听一个答道:“大约是你我早晚拜佛心诚,菩萨暗中保佑也未可知,细想你我虽未曾亲手杀过人,那奸淫邪盗谋财害命之事,也不知做了多少,人家说天理昭彰,到底是难以信任。”这个道:“你也说得有理,件件都讲天理良心,饭也不用吃了,凡事做得机密,也不妨事。”

两个淫尼也是恶贯满盈,这些言语都被他师徒听得清清楚楚,大怒道:“若不杀这两个狗贱人,不知还要害多少人呢?”守到灯熄入睡,二人就揭开窗,放下软梯,至善下来走到床边,一刀一个,复将二尼心肝挖出,随搜着些不义之财约三百余金,至善就叫世玉在上接了,预备将来赈济穷人,随即上了瓦面。就远远见有一人蛇行猿纵,快捷非常。至善炼就的一双夜眼,最能分得清楚,细看亦是同道中人,即命世玉在此少候,“待我去看来。”就施展飞腾工夫,追将上去。只见那人落了海阳县衙中,不一刻又上屋出来,如飞的走回潮惠道衙门,只见有个妇人接着,那人就在怀中取出铜印一颗,叫那妇人收好。至善看了好生奇异,随即由旧路回来,与世玉说知,也不明其故。就即越城回寺,已经是五更三点了,各去安歇。次日起来,将所见之事与众人说知,本欲即刻动身,因为这件奇事,倒要暂留两天,探听一番再走,此且按下不表。

再说海阳县主石岐,在昨夜三更失去印信,吓得魂不附体,急忙开了侧门,从上房各处查看,连地皮多翻了过来,哪里有一些影子?又见报娥眉庵二尼被杀,劫去财物。石知县也无心去验,就委捕厅何福祯前去勘验。此时石知县直急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便想起本府王廷槐是自己同乡又知己,不如与他去商议,求他设法保全。即叫打轿望潮州府衙门而来,见了知府,即禀明此事。王太守一惊非小,再一想,这事只可以暗访,不能明查。上台如若知道、许多不便,随教他回去告病上来,“所有的公事,要用印的待本府代你代拆代行,你可暗悬重赏,自己再行密查,候过十天半月,再作主意。”石知县拜谢回衙。

再表钦加接察使衔惠阳潮嘉兵备道赖大鸿,乃是一个海贼头目,他自小在武当山冯道德手下为徒,学得一身好武艺,今因潮州富厚之地,特用重资捐到此地,本意是剥削百姓脂膏,以供群贼兵晌,只因知府王大人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石知县虽不甚清正,却也奉公守法,所以无法弄钱。现因众贼需要款用,故假公济私与海阳县借库银万两,石岐不肯应承。故此含恨在心,盗印害他。谁知本府与他遮瞒,并不通报,他急了就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第三晚又将知府印也偷去了,当下弄得一府一县手足无措,急得直要寻死。况且知府因县中失印之后,就把印随身带了不离,他竟有本事,候他睡着了,连袋割去。至善探得明白,就亲自到了县衙,叫差役进去通报予官知道说:“有少林寺僧人至善有紧要机密大事求见。”差役见说,就急忙进去禀官。石知县正在忧心如焚,一听这话,知有些来意,心中大喜,即吩咐开了中门,亲自迎出大堂。举目一看,这和尚头圆顶平,方面大耳,年纪虽有八旬光景,双目还是铜铃一般,相貌堂堂,知是非常之人,便抢步上前施礼道:“不知佛驾光临,有失迎候,尚祈勿怪。”至善大笑道:“老袖闻使君太爷与太守老爷被人暗算,心中不平,特来解厄,了此心愿,但此间不是说话之所,请至里面再谈。”即同石岐走了进来,到了花厅,重新见礼坐下,家丁献茶,县主急欲请教。至善道:“请将从人退下,方可奉禀。”县主即令侍候人等一概退出,至善方将黄坤被诬,自己三次来潮,杀去二尼,在娥眉庵瓦面遇见赖大鸿盗印入道台衙中等事,细说一遍,“我今特来为使君太守捉贼,取回两个印信,将功抵罪如何?”

石岐听了吓得惊疑不止,便道:“赖道台原来是个汪洋大盗呀,怪不得前日与下官支借库银,因我不允,故而设计陷害,幸得禅师今来相救,不然我与太守必定性命难保。至于那黄坤之事,本来是我不明,冤枉了他。马钊群、甘氏、玉兰、二尼等死有余辜,老禅师何罪之有?此案待下官禀明本府注销就是了。想这赖道台,是我们上司,又无证据,如何敢到他衙中搜验?”至善道:“待老袖见了太守,商议一个善法,包管手到拿来。”县主道:“既是如此,下官与老禅师去见本府便了。”吩咐下人不必跟随,自己就便衣与至善同上府行。王太守慌忙迎入,礼毕,石岐就将前项情节细细禀明,又道:“卑职已经许将此案注销,现在他说要见太尊,好设法去办这件事。”

知府听了连忙向至善称谢道:“诸事费心,请教怎么一个办法?”至善道:“不瞒太守说,老袖想来久矣,这赖大鸿既是不端之人,必有匪徒在他行中,近闻附城各富户被劫金银等案,层见叠出,未曾破送一案,虽悬赏购线缉贼,不曾有一个捉到,非他那里的匪徒而何?今我师徒分开四方,埋伏在瓦面守候数夜,一见他衙中有贼出来便即跟着,待其有赃返署时即将他捉住,带回衙中审问,讯出他将印信藏在何处,就密禀大宪,会同起赃之后,便可汇奏参他。”府县听了点头称是。道:“果然妙计,事不宜迟,就从今晚起,烦老禅师带各位高徒一行,事成后自当重谢。”

至善就别了府县回青竹寺,派令方世玉守东方,胡惠乾守西方,林胜守北方,自己居南,皆伏于道署四面民房之上,各带定器械暗号,如遇贼人出来,让他过去,暗暗跟着,待其有赃回来,可将他捉住,带回府行。三人遵令分头而去,是晚果捉得贼人十余名,回了衙中,府县会同审问明白,知道印赃藏的所在,立即上省禀明各大宪,就会同各官前往道署,捉拿大盗,搜回二印,王知府即委石知县暂代府事,即同至善师徒连夜将赖道台押解上省。不数日到了省城,禀知各大宪,均大为惊异,随委三司会审,又详加复勘无异,果是实在情形,只得奏闻请旨,将赖大鸿拿京正法,此是后话。本府待审实之后,蒙上台仍饬回此任,便与至善师徒回到潮州,即欲厚谢至善,他坚持不受,辞了出来,带着一班徒弟,回到青竹寺,别了乌空和尚,即日起程,往福建少林寺。

再说圣天子与周日清此时到了金陵,此处是日清家乡,其母自从将他过继高客人跟随出门之后,自己就回乡居住。此时日清入门,见了母亲请安,天子也彼此见了礼,就在书房安歇。日清又慢慢将一路经历之事及目下定亲之事,禀明母亲,母子二人十分欢喜,次日起来,预备早饭侍候,天子用完,一同出门,随到金山寺游玩。一路驾小艇来到山前,见这寺建在江中,十分巍峨雄壮,景象辉煌,到了玉台书前一望,见往来商船,源源不尽,远看水色天光,玲挑剔透,果然好一座名胜禅林。圣天子此际满心欢喜,就在桌前取了一管笔,向墙上题了一首诗云:

龙川竹影几千秋,云锁高峰水自流,

万里长江飘玉带,一轮明月滚金球。

远看西北三千界,势压江南十二州,

好景一时看不尽,天缘有分再来游。

写得笔走龙蛇,一挥而就,即放下笔,走进寺门,只见山门内立了哼哈二将。二门内坐的是四大天王,大雄殿中香烟霭霭,两游廊十八罗汉皆用金装,打扫得地方一尘不染。住持机达老和尚,带领一班僧人出来迎接,请入方丈侍茶,又吩咐厨下备斋相款。圣天子取出香资二十两,送予当家,略坐一会,看天色尚早,就携了日清要往山前山后散步。僧人本欲随行,日清道:“我自认得,不烦引道。”二人走出山门,到处游玩,将到塔前,忽闻一声响亮,狂风大作,黑雾之中,出现一条大白蟒蛇,身长五丈有余,头如米箩,口似血盆,张牙舞爪,飞风迎来。吓得日清一交跌倒在地,圣天子此时也着了忙,急在腰间拔出龙泉宝剑,定睛一看,只见那蛇伏在地上,将头乱点,似朝参一般,方悟他是来求封的,随喝道:“快现人形!听朕封赠。”那蛇就在地上一滚,变成一个道姑,跪在地上叩头。天子即封她为雷峰塔主白氏夫人,在金山寺受万民香火。白氏谢恩起来,化一阵清风,两个仙童,一派仙乐,引回本位为神去了。

日清此时定神睁开眼不见妖蛇,连忙爬将起来细问方知是来讨封的。看见天色将晚,二人回转寺中,机达和尚已整备斋筵,盛意款待,是夜就在方丈歇宿。三更时分偶然起来解手,忽闻一阵风声,一只黑虎在后追来,吓的天子大惊。正是:

白蛇已沐皇恩宠,黑虎还求帝德封。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却说圣天子起来,步出方丈,正欲解手,忽见一只黑虎伏在地上,把头乱点,也欲求封。天子手指道:“朕封你为镇山的将军,受万民香火,快去吧。”黑虎谢恩,望山前去了,天子解了手,仍回方丈去宿,次日起身,换了衣服,参拜如来三宝圣佛,回到方丈,用过早斋,与日清辞了机达和尚,回到日清家内。路上闻人说英武院,十分热闹,日清也说:“此处有叶兵部之弟叶洪基的赌场,他本是一个劣持,家中有无数教师,专门包揽讼词,欺凌平民,大小文武衙门,也奈何他不得。不论甚么人,到他馆中赌博,若无现银,就将兄弟伯叙的屋产抵押,借银与他,输去之后,不怕你亲族中人不认。还更有损人利己之事,指不胜屈,所以得了许多不义之财,起造这座花园,十分华美,我们何不到他园中走走。”

天子闻言道:“他如此行为,我倒要去看看是真是假,为地方除了大害。”就同日清漫步望英武院而来。果然话不虚传,十分热闹,进得头门,只见松荫夹道,盆景铺陈,香风扑鼻,鸟语迎入,迎面一座高石桥,远望假山背后,影着许多亭台楼阁,船厅前面就是赌场,因欲前去看他作为,所以无暇到别处游玩。带了日清,走进场中,将身坐下,早有人奉上茶烟走来,笑面相迎问:“老爷也要逢场作庆么?”天子略点头说:“看看再赌。”那人随又递上一张开的摊路,慢翻慢看。场中已经开了两次,不过是平常小交易,倒也公道赔偿。就在手上取下一对金锅,交于柜上,兑银子一百五十两筹码,天子押在一门青龙之上。此时开摊之人,见此大交易,自己不敢作主,报于叶洪基知道,洪基走来一看,见是生人,早已暗中吩咐:“只管开着。”恰巧天子押之青龙门,取回筹码,就向柜上兑这四百十八两零的银子。洪基闻言,走出说:“你这客人难道不知本馆事例,小交易不计,大交易要赌过三场,方有银子兑的。”天子喝道:“胡说,多少摊由我钟意,谁敢迫我,速兑银来,若再迟延我就不依。”洪基道:“就死在这里,也奈何我不得。”叫道:“左右何在?”一班恶徒抢将进来,这些赌客一哄散了。日清亦跟这干人混将出去,在外探听不表。

此时天子看见日清退出,他就振起神威,取出一对软鞭大叫:“叶洪基,你恶贯满盈,待我为地方除害。”舞起手中龙鞭如飞,前来捉拿。早有一班打手,围将上来,厮杀一场,好不厉害。叶洪基指点众人:“捉拿此人,重重有赏。”不料天子十分勇猛,把这班人打得落花流水,头崩额裂,死者数人,洪基传齐备教师,上前对敌。看看日光西堕,到底寡不敌众,势在危急。本境土地城隍十分着急,慌忙寻人救驾。看见百花亭上总教头唐奂在此打睡,走上前说道:“唐奂醒来救驾!”将身一推,唐奂惊醒,听得叫杀之声不绝,连忙取了军器,飞步上前,看是何人,来到前厅,见一班徒弟围住一个中年汉子,在那里死战,询问下人方知缘故。见此人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忙上前喝道:“各兄弟退下,待我来捉他。”众人正难下手,却是为何?因有城隍上地率领小鬼暗中帮助。否则天子早就抵挡不住。各人一见师父到来,俱备退下。唐奂上前虚战几回合,四下一看,见各人离得远,说道:“快跟我来!”自古聪明不如天子,当下天子见唐奂这个光景,知他有意来助,跟他一路追将出来。唐奂假拿一枝飞镖,在前败走,口中叫道:“是要赶来送死!”这些人以为唐教头要引他到无人的地方取他性命,都怕误中飞镖,所以不敢跟来。洪基也料唐奂引他入后园,把他结果,所以也不提防。

唐奂见各人并不追来,心中十分欢喜,一路引着天子,走到后园假山之下,自己将身一纵跳上墙头,解下怀中腰带放下来,尚属太短,天子急把自己宝带解下,唐奂复跳下来接好,再纵上墙把带放下,天子双手拉住,唐奂在上提起说道:“外面是礼部尚书陈金榜的后花园,权且下去再作道理。”天子答道:“陈金榜我素认识,下去不妨。”天子再三致谢:“请问高姓大名,何方人士?”唐奂连忙跪下,口称万岁:“小人唐矣,乃福建泉州人氏,曾在少林寺学习武艺,现充府内教习。今日下午梦中得蒙本省城隍托梦,保驾来迟,合该死罪。”天子闻言大喜道:“英雄何罪之有?快些起来。”即在手上除下九龙汉玉班指一个,嘱道:“他日孤家回朝,爱卿将此班指,见军机刘墉,自有升赏。”唐奂谢恩,指前面一带房屋说:“这是陈礼部上房,万岁小心前往,小人就此拜别。”说罢纵上墙顶,如飞而去。天子大加赞赏。此时约在初更,夜色朦胧,星光闪闪,心中思量,陈金榜现在京中,他家女眷又不认得,怎肯容纳,这便如何是好?

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忽见遥遥灯火,有妇女之音,照望而来,将近,急忙将身一躲,闪在假山洞内,只听得一个婢女叫道:“小姐,这就是后园,两边都是花树,没有人影,哪里有什么皇帝到此,要我们接驾?昨夜菩萨报的梦是假的,倒不如早些回去,禀知夫人,关门睡吧,免得她老人家还穿起朝服在厅等候。”又听得一个娇声骂道:“多嘴的贱婢,谁要你管我的事?还不快去周围照照明白来回话,我在此听信。”侍婢连说:“我再也不敢多嘴了。”急忙拿了灯笼到各处照去了。

天子听她主仆言语,乐得心花大放,急从假山石洞中走出,说:“孤家在此,毋庸去照,爱卿何以晓得?”小姐此时,急用衣袖遮面,偷眼细看,却与昨夜梦中菩萨所说,圣容服式,丝毫不错,此时小姐心中敬信之至,即口称:“臣女接驾来迟,罪该万死。”天子说道:“爱卿平身,何罪之有。”小婢在地叩头,就叫起来引路。三人慢步走出前厅,小姐禀知母亲。杜氏夫人大喜道:“果然菩萨显灵,前来指点圣驾到此。”忙请天子上坐,母女二人一同朝拜。天子口称:“兔礼,一旁坐下。”

此时灯火辉煌,仆妇家人,两旁侍立,鸦雀无声。也有在窗框之外、门缝之内偷眼细看者。天子便问夫人道:“因何得知孤家到此?”夫人奏道:“臣妾杜氏,乃礼部尚书陈金榜之妻,与女儿王凤。昨夜母女二人,蒙观音大士指点,得知今夜初更有当今圣驾到此,当速迎接,今实来迟,罪该万死,望我皇恕罪。”天子大喜道:“难得菩萨指引,夫人母女平身,坐下细谈。”杜氏问道:“不知我皇因何到此?”天子答道:“朕因私游江南,与干儿周日清到隔壁英武院游赌摊。叶洪基恃势不肯赔钱,反被他围困,虽然打死几个,因为人多,战到近黑时分,险些遭他毒手,幸遇教头唐奂,也蒙城隍土地点化他来,接引跳墙。”把这事情细说一番。侍婢奉上香茶,备办酒席,十分齐整。饮酒之际,天子吩咐陈府中人,不许传扬出去,违者治罪。恐叶洪基前来陷害及各官知道难以私行游玩了。杜氏道:“臣妾府谅叶洪基不敢前来查问。”即差一妥当家人到日清家内知会此事。这日日清逃了出来,在外打听,并无消息,心中十分着急,连忙回家告知母亲,正要设法,忽见这个消息,才放下愁肠,在家静候不提。

再说洪基见唐教头诈败,引那人入后花园内,意必将他结果。方来回报,故此将门户关锁,静候唐矣回话。不料等到三更时分,还不见来,心中着疑,莫非两个都逃了不成?此是城隍土地,特意将他瞒混,好待圣驾平安,所以叶洪基一时毫无主意,等到夜深,方才命人提着灯火进院搜查,一面着人将死尸收拾洁净。他自己怕唐奂放走,也跟众人一路细查。又大闹了一夜,周围搜遍,哪里有踪影,是时方知被唐奂放走,自己也逃出国外去了。洪基大怒,即差人到各文武衙门知会说:“叶府教头唐矣,盗去钦赐物件,昨夜走脱,所有各城门,一同派人严密追查。”各官无有不遵,弄得江南城内商民出外好生不便。那些叶府家人,狐假虎威,藉端敲诈,小民叫苦连天,关门罢市。陈府家人将此情由报知主母,杜氏夫人大怒,即差人与本府说知:“若再如此,是官退民变,定即禀知相公,奏闻圣上,勿谓言之不先也。”知府着忙,也怕弄出事来,只得知会洪基,将各城门照旧放行,商民仍然开市,这些不提。 再说天子在陈府书房中暂住,颇觉安静,翻看古今书籍,有时游玩花园。光阴易过,已住五天,天子欲往河南诸仙镇游玩,随辞了陈府夫人小姐,到日清家内,取了行李,同日清出门,望诸仙镇而来,久闻该处是四大镇之一,所以到此一游,行七日方到。果然好个市镇,各项生意兴旺,因此居天下之中,四方贸易,必从此处经过,本地土产虽然不及南京富庶,但出处不如聚处,所以百货充盈,酒楼茶肆娼寮,更造得辉煌夺目。

天子与日清在歇店住下,直至把所带零碎银两用完,方悟预先汇下河南银票,失漏在日清家内。他是用惯的人,无钱焉能得过,只得将身上护体五宝绸汗衫,暂为质典,以作日用,即命日清去当。走了数典,并不识货,到大街成安当内,有一张计德,乃是一识货的,认得这五粒衫钮,乃是连城宝珠,即刻写了一百两票子,交于日清去了。

铺中各伙计不知是宝,就向东家说:“今日老张不知什么缘故,一件旧汗衫,一口价就当一百两银子,好生奇怪。”东家一听,取汗衫一看,果然是件旧绸衣服,就向计德道:“因甚将我血本这样做法?就当一件新的,也不过二两余银,你今当了一百两,岂不要我折本么?”计德笑道:“莫说一百两,就是一千两,此人必定来赎,决不亏本。”东家道:“莫非真是颠了不成?”张计德笑道:“东家若要知此汗衫好处,只要请齐本行各友,同上会馆,当众人前,把这汗衫试出值钱好处,只怕同行各友俱无眼力,此时要求东翁,每年加我束囗。如果试来并无好处,愿在俸内扣除照赔,不知东家翁愿否?”

东家大悦,说道:“有理!”固可叨教同业,心中也舒服。就即吩咐家人,去请各店执事商议,明日同行齐集会馆。家人去不多时,各执事俱已请到。就将此事详细说明,各人也觉奇怪,问计德怎么试法?计德道:“只须预备大缸十个,满注清水,再铁锅十口,炭一石,利刀十把,临时取用。”各执事答应了。

到了次日,计德约同东家伙计来至会馆,早见合镇当押行中,先后齐集,约有数百人。计德把汗衫呈出,放在桌上,细把缘由说出,内中也有几人道:“昨日我也曾见过这件衣服,他要当一百纹银,就许他五粒钮于是珍珠的,也不值这价,故而没理他,不意张兄有这般眼力,望祈赐教。”计德道:“这五粒钮儿,乃连城之宝,当日狄青五虎平西,取回的珍珠旗上有避火避风避水避尘避金五个宝贝,就是此物。诸君不信,待我试出。”取过备下的十把利刀,分十人拿着,将汗衫摆在桌上,吩咐十人,持刀乱砍,就见它避金的功力,十人用力砍去百余刀,刀口缺坏,汗衫一无破损,众人齐赞道:“果是好宝贝。”计德又叫道:“你们十人用大扇扇锅中炭火。”即将此衫尽盖锅上,炭火尽皆熄了。各人鼓掌称奇。又见计德持了宝衫,放在缸内,只见缸中之水四面泻出,缸内一滴不留,衫并不湿。当下各执事走来阻住,说:“不必试了,一缸既然避得,谅必九缸都是如此了,从此本行,要推老兄为首席了。”计德谦让不敢,众人就此而散。成安当主,回入店中,备办酒席与计德酬劳,饮至晚间,见衫上宝珠发光,计德计上心头,意吞没此宝,即唆使东翁把假珠顶换,商酌定妥,将五粒宝珠收起,把假珍珠穿在原位之上,等候赎取。

再说圣天子当了宝衫,暂作用度,自己住在客店,打发日清星夜赶回,把银票取来。日清奉命往返。耽误约十日光景,已经收到,随往本镇兑了银子,提出足色纹银一百两,另加一月利息,来成安当铺,将衫赎回。圣天子看出了假珠,心中大怒,追问日清,只说不知,这必当店作弊,将珠换了。天子即带同日清同到店内追索原宝。张计德及店主等均一口咬定,就是这五粒珠儿,并没什么宝珠。天子见他死口不认,有心图赖,即同日清二人跳过柜台,把他东伙二人一齐拿下。腰间取出宝剑,向他颈上磨了一磨,大骂道:“我把你这狗头,碎尸万段,才泄这气,怎敢贪心吞没我的宝珠,若再胡赖,管叫你死在目前。”

此时店中各伙,欲上前救护,又怕伤了性命,也明知此事不该做的,所以无一人敢上前劝阻。成安店主吓得魂飞天外,埋怨计德道:“都是你惹出来的。”叩头道:“我是一时糊涂,误听人言,得罪好汉,万望饶我。”就向写票的说:“你快开珠宝柜,把五粒宝珠拿还好汉。”当下那人忙入内拿了出来。圣上冷笑几声说:“算你见机造化,这狗男子,却饶他不得。”随即放了当主,抢上前把计德踢了几脚,踢得他地下乱滚,父子二人方才大骂而去。计德心上不服,吩咐快关当门,自己跑上更楼,将锣乱打。向来规例,当店呜锣,附近各店一齐接应锣声,街坊店户闭门。驻防官兵闻警,即四面跑来捉人。况白日鸣锣,非同小可,惊动了大小衙门差役,持了兵器,随地方官前来会齐捉拿。

此时天子与日清走出当门未远,听见传锣捉人,也就吃了一惊,又见各店闭门,走得数家,后面早有张计德带了各伙,又引了官差追来。圣天子勃然大怒,拔出宝剑,翻身迎来。计德叫一声:“这人就是!”一言未了,早被天子手起剑落,分为两段,当下兵差见他行凶伤人,大喊一声,一齐围将上来。诸仙镇是紧要地方,官兵又多,他二人四面被围,战了半日,越杀越多,不能突出。

这些护驾神明、当方土地忙寻救驾之人,一眼见更楼之上,睡着更夫,此人姓关,因好打不平,所以名唤最平,乃是一员武将,两臂有千斤之力,因为时运不通,埋没在此。今日合该运来,走上前梦中叮嘱。今番将他推醒,最平爬将起来,不见托梦神人,好生奇怪,耳边听得金鼓喊杀之声,如雷震一般,推窗一望,见有二人被兵困住,十分危急,那人头上放出红光,想必就是神圣所言,当今天子有难,合该我救。跳起来,取了铁棍,飞奔下楼,一路用棍打来,这些兵役,如何当得起?只要撞着就死。各兵将见他如此凶狠,大发喊声,让开一条大路。关最平直杀到天子面前,说道:“小人来迟,罪该万死,请主上跟我杀出去吧。”天子龙颜大悦说:“恩公快快与孤一同杀出。”于是关最平在前开路,正遇本镇协台马大人挡住去路,大战十余回合,被最平顺手一棍,扫下马来。兵将等拼命救了,不敢来追。天子再叫:“壮士复身杀入重围,救了吾儿才好。”最平闻言,提了铁棍,回身再入重围,各兵丁知他厉害,谁敢阻挡?早给他寻到日清,招呼着从新杀出。天子见他如此勇猛,问他姓名,方知名叫关最平,江南人。乃神人点化他来救驾。此时三人来到店中,取了行李,走到十里,天色已晚,投入店中,用过晚膳”,就在灯下写了一道圣旨,交最平进京,投见刘墉,放为提督之职,赏了他盘川用度银两,最平谢了恩,次日起程,入京去了。正是:

君臣际会成知己,父子同游订素心。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话说天子打发最平走后,与日清算还店钱,取了行李,出门顺着大路,欲往镇江游玩,岂知走了半天,问及土人,始知前面是临青,若到镇江须回旧路才是。他父子二人将错就错,就先到临青一游,再到镇江便了。即望临青赶来。该处是中州到南京必由之路,热闹虽不及诸仙镇,也比别处不同,沿途另有一番景象。早行晚宿,走了二天,进了临青界内,只见六街三市,店铺整齐,商贾往来,贸易极大。来到大街,投万安客店住宿,次日起来,梳洗已毕,随向各处游玩,这且不表。

再说现在两广总督杨寿春,原籍浙江余抗人,由两榜出身,莅任清显,位列封疆大臣,洁己爱民,清廉勤慎。家有弟遇春,懒习诗书,弃文就武,好交天下英雄,虽则武艺精通,有万夫之勇,只因性喜嫖赌,不务正业,流落江湖之上,卖拳度日。是日天气清明,正在关帝庙前打拳,想众人帮助他盘费,他到底公子出身,不惯江湖事例,未曾拜候当地上棍,因此得罪了临青一位无赖姓段名德,诨名小霸王。他当场吩咐看的不许打彩于他。遇春不知就里,耍了半天拳棍,用尽平生武艺,不但一文没得,就连彩也没有一人喝。只得说道:“小弟偶经贵地,缺少川资,故略呈技艺,欲求各位见助一二,不意贵镇虽大,并无好义之人,如以小弟拳技荒疏,不足观看,何妨哪位同弟一角。”段德喝道:“你这要拳友,全不知江湖规矩,自古道入山要拜土地,出外要靠贵人,汝到我本境卖武,也不来拜我,我不开口,谁敢喝彩,今看你这个声口,还欲与你老爷试试手段不成么?”遇春道:“即是如此,小弟不敬了,敢问仁兄高姓大名,贵居何处?改日登堂谢罪如何。”段德道:“天下走江湖的朋友,哪一个不知我是小霸王段德,方才你大大夸口,欺我本境无人,我若不将你当场打死,不为好汉。”说罢照胸一推山掌,打将下来。

遇春是会者不忙,忙者不会,见他来得凶猛,叫道:“来得好!”就左手往上一挑,架过他的掌,趁势飞起左脚,正踢在段德小肚之上。段德踢离数尺,跌倒在地,满面羞惭,忍着痛跳将起来,拼命扑上,再欲争斗。适天子也在人丛之中,与日清同看,见此人才能出众,相貌魁梧,虎背熊腰,威风凛凛,声似洪钟,语言有理,耍了半天,无人喝彩,正要上前问明姓名厚赠他盘川。见此情景即与日清上前拦住道:“壮士高姓大名,仙村何处?本地无相助之人,何必计较?小弟有白银二十两,送作路费,祈为笑纳。”此际日清也将段德功开。

段德见那客人送他二十两川资,圆睁怪眼喝道:“你这个客人,特意与俺作对,要在我临青地方称凶么?”说着一面走,一面指手划足骂道:“总叫你两个认得俺老子手段就是了。”圣天子因为闹过许多惊险之事,所以忍耐得住,只是付之一笑,即拉着遇春道:“我们三人且到前面酒店,慢慢细说如何?”遇春深深致谢,十分感激,忙将武具收了,速步同走,不多远已至酒楼。抬头一看,招牌写的“得月楼”。三人分宾主坐下,即刻酒保送上茶来,问:“客官用何酒菜?”日清道:“你店中有上等酒菜,备一席便了。”小二连忙答应下去,陆续先后搬上。圣天子持杯说道:“壮士如此英雄,何不投身营伍,为皇家出力,而徒浪迹江湖,殊为可惜。”

遇春长叹一声道:“某本籍浙江余杭,姓杨名遇春,祖父以来,世代簪缨,家兄寿春,现在两广总督,因自己懒于读书,性好拳勇,结交天下英雄,不久竟把那家资散完,学就一身武艺,只因遇强遭祸,兼为狎邪之游,素为家兄所责,只得改换名姓,流落江湖,不得不以卖武为生,今长者下问,不敢虚言,有负雅意。不知二位高姓大名,仙乡何处,为何到此?”天子知他是寿春之弟,十分欢悦,就将私下江湖游玩,实对遇春说知,嘱其不可张扬。遇春且惊且喜,拜倒在地,口称:“小臣有眼无珠,望陛下恕臣死罪。”天子扶起,重新施礼,再倒金樽,直饮至夜,即还了酒钱,三人一同回寓不表。

再说段德是日回家,用药敷好伤处,遂着手下徒弟们打探,知他三人同寓万安客栈,就与各门徒计议,诈称请杨遇春到家教习拳棍,预先埋伏打手,及绊足索,把他擒住,送本县,诬说他捉得汪洋大盗,我再亲见县主,作为证人,本县向来与我相好,定能将他极刑拷打,问成死罪,如此办法,不怕他三头六臂,插翅都难飞去。”众门人都道:“好计!”即刻去骗,段德分布各人安排停当,明日绝早,门徒到万安栈来请遇春,正是:

挖下深坑擒猛虎,安排香饵钓鳌鱼。

天子日清遇春三人在店一宿无话,次日起身,梳洗已毕,正欲一同前去各处游玩,忽见店主引进两个大汉来,说是拜访师父,遇春忙出迎见礼,彼此通过姓名,一个姓林名江,一个姓李名海,二人也回问了三位姓名,因道:“昨日与李贤弟在关帝庙前,看见老师耍弄拳棒,十分精妙,意欲请回家中,训习技艺,若蒙允许,按月每人送教金三十两,其余食用衣物,均由某等兄弟供给,未知可以俯从否?”遇春未及回言,天子答道:“既然如此,杨兄不妨在此少留,俟我镇江回来,再作计议,但不知尊府在于何处?回时可来拜讯。”二人道:“小可寓所,去此不远,一问店主便知。”遇春只得应允,遂取了包裹行李铁棍,作别而去。

天子同日清前往玩耍,游到申牌时分,方才回店。于路上风闻,知小霸王捉了昨日卖武之人,送往临青县,严刑讯实乃是福建海洋大盗头目,现已收禁,候详军门办理。回来急忙根究店主,方知前日早上二人就是段德的徒弟设计请去的,店主因惧祸,故不敢直言,此际天子问明端的,不禁大怒,即刻飞奔临青县大堂而来,将鼓乱击。县主贾到化正在晚饭,忽闻鼓声如雷,早有街役报称有一汉子鸣冤,求老爷定夺。县主即升座大堂,只见击鼓之人,气宇轩昂,知非等闲之辈,随问道:“有甚冤情快把状词呈上。”

天子一看这县主,虽为民父母,却遇事贪财,兼好酒色,形如烟鬼。随说道:“我无状词,只因友人杨遇春与段德恶棍口角,被他捆送台下,陷他海洋大盗,收禁牢中,特来保他,愿县主勿信此无赃无据一面之词,释放无辜,实为公便。”县主喝道:“你姓甚名谁,是该犯何亲,敢来保他?本县已经通详备宪,要起解赴省,岂有轻放之理?汝必同他一党,姑念无知,从宽不究,还不退下出去?”天子大怒骂道:“朝廷法律,获盗凭赃定罪,今你这贪官贪功枉法,我高天赐虽非遇春亲眷,亦是朋友,怎肯容你把他不白致死?而且你知他是何人,乃两广总督杨寿春之胞弟,寄迹江湖,学习武艺,因而至此,伊兄若然知道,亦未必干休。”知县拍案大骂道:“大胆花口,敢在公堂之上藐视本县,自古道王子犯法与民同罪,难道他是总督之弟,本县就怕他不成?”喝令:“左右,拿下!”早有个倒运差役,上来动手。天子一拳一脚,如踢绣球一般。趁势上前,公案内把知县提了下来,笑道:“你这狗官,是要生是要死?”此时贾知县如杀猪一般,大叫:“好汉饶命!”天子喝道:“要我饶你快放杨遇春出来!”县主要命,叫手下到监,放了遇春,来到大堂。天子见遇春并无伤处,把知县放下,骂道:“暂寄你这狗头在头上,日后来取。”二人正欲出署,早有本城文武各官,闻县衙中抢劫犯人,忙点齐兵差行役,带了军兵前来擒捉,本衙差役,也由内与知县一齐追出,前后追杀,好不厉害。岂知他君臣二人,哪里放在心上?早被遇春打倒两个,夺了军器,一路杀出,犹如虎入羊群,那兵役跑的跑,躲的躲,走个干净。杀得各家闭户,路少行人,因此并未打死兵役,不过打伤二三十人。走出城外,正遇见周日清,打了包裹行李在此停候。三人同行,望着镇江大路而来。再言内外各官,一面申文报省,一面悬赏捉人,医治打伤兵役。

且说天子与日清退春三人,走了约三十余里,天色已晚,投入恒泰寓内,此地名为瓜州,乃镇江丹徒县界,前临扬子江,对河就是扬州。江都甘泉两县所管,是往南京必由之路。宿了一宵,次日三人到了镇江南门外,找了一个连升栈住下。次日起来,日清因感冒风寒,腹中作疼,肚泻不止。天子令遇春入城,请了一个郎中前来看视。郎中道:“不过外感,只要疏解,安息二天,并无大碍。”天子是最好游乐之人,哪里耐得烦在店里守候,路上闻说石莲寺最灵验,有一朵石莲胜景,立心要去游玩,就留遇春在店调理日清,独自一人望该寺而来。已有辰牌时分,只见市井繁华,人烟稠密,此寺却在城外,不用进城,到了寺外,只见一小沙弥,年约十五六岁,生得姿色美丽,体度轻盈,犹如绝色佳人一般,观其动静毫无男子风气,再复留心细辨,喉无结骨,决是女子无疑。这小沙弥回身见有人看他,急忙回身向内了。

天子方才进二层山门,仰见两旁四大天王金身,都是丈余高大,倒也打扫洁净。望后一看,放生池中,夹一条雨道,直达宝殿,青松白鹤,连接池边,正欲举步入内,早见当家和尚,领了一班僧人,迎了出来,引至客堂,见礼献茶。和尚欠身问道:“不知大檀越驾到,有失迎迓,敢问尊姓大名,仙乡何处?”天子道:“小可顺天人,姓高名天赐,打断老禅师静功,休得见怪,素知宝刹石莲胜景,天下所无,求和尚指示一观。”和尚即着那个小沙弥引到各处游玩。

天子来到正殿,参过三宝,跟小和尚到后花园而来,过了几个佛堂,由殿侧月门入后园中,只见四围花果,香气袭人,菩提棚下,异鸟飞翔,忽见池塘之中,朱漆栏杆,围着一朵斗大石莲花。那小沙弥指道:“这里便是。”只见此莲,约高丈余,梗如中碗之粗,四面山石,形容酷似莲叶,或高或低,天然围护,十分奇异。正在赞叹之际,只见石莲根,起了一阵怪风,只见石莲望着天子,连点二十四下,犹如朝参一般,忽然霹雳一声,爆开一朵千层石莲花,比前大了数倍。天子且惊且欢,只见小沙弥双膝跪下,将头乱点,口称:“万岁,搭救奴家蚁命。”天子急忙扶起,说道:“你果然是女子,快把冤情报上,我自然设法便了。”小沙弥哭诉道:“本寺主持燕月和尚,十分凶恶,收集亡命之徒为僧,出外抢劫资财,遇有美貌少妇,设法带至寺中,收入地牢之内,次第奸淫。如若不依,他就杀死,历年如此,现今还有三十余名妇女,收在牢内。奴家姓潘名玉蝉,父名德辉,母亲何氏,乃广西梧州府苍梧县人,贸易至此,前年父亲亡故,棺木寄停在此,母女二人奔驰千里,欲运柩回乡安葬,就在此寺打斋。贼僧见奴美丽,把母亲踢死,弃尸灭迹,逼奴成亲,奴家宁死不从,蒙神圣托梦云:‘石莲花开时,万岁到此,救你脱离。’因燕月贼僧,容奴守孝三载,方与他成亲,将我削了头发,作为小沙弥。因为不是本处人,别无亲故,初时尚怕我逃走,近来已不疑心,故得出入自如,总求万岁天恩,救我三十余人蚁命。”

天子听了大怒,方欲开言,遥见燕月手拿缘簿,走将进来,随忍口不言。小沙弥迎上,诉说石莲花之事,燕月大惊,暗思昨夜土地报梦,说今日午时三刻,圣驾私行到此,石莲花放,嘱我千析不可起心杀害。今见小沙弥眼尚盈盈,料必被他识破,所以哭诉怨苦。我若不杀了他,他决不饶我。莫如骗他上楼,结果了他。随笑口相迎道:“恭喜大檀越洪福齐天,石莲花放,深为可贺。”旁有僧人奉上香茶一盅,主持把缘簿持上,“请施主薄助香资。”天子一面逊道:“小可何德何能,蒙老和尚称许。”即在珠袋内取出一粒明珠,放在香盘之内。燕月忙打一稽首,口称:“阿弥陀佛。”合掌致谢。随即令斋筵设在楼上。小沙弥大惊,就知他要害圣驾。此楼乃谋人性命之所,造得凶险,内有生死机关,若非寺内门徒,必然错踏路,遭他陷害,尚幸潘玉蝉追随燕月,也习了一身武艺,当下回到自己房中,取了两付兵器,结束停当,藏了双刀铁尺,紧随师父,相机暗助万岁。

再表燕月见门徒来报:“斋筵已备,请施主上楼赴斋。”假意小心,殷勤引路。天子已尽悉伊淫恶之事,圣心大怒,只因独自一人,恐众寡不敌,反为不便。哪里还有心吃斋?再三推言有事,改日再来。燕月道:“大檀越即有公干,不便久留,略饮三杯水酒,少尽诚心。”天子只得望楼上而来,沿途只见都是小巷,弯弯曲曲,难认出路,只是潘玉蝉紧随身旁,因此放胆上前,到得楼上,只见四处密不通风,正中排一席斋筵,遂分宾主坐下,燕月有心把他灌醉,方才下手,谁知天子略为应酬,酒不沾唇,坐了一刻,即起告辞。燕月见此情形,早知被他识破,诈称解手,取出戒刀,发起暗号,合夺三十余僧,俱拿军器赶上楼来。

天子此时,手无寸铁,正在慌张之际,见小沙弥将刀高举,叫:“万岁,跟奴出去!”天子大喜,接了双刀,大骂:“秃贼,你恶贯满盈,死在目前!”燕月和尚切齿咬牙大骂:“贱婢!我不杀你,不消此恨。”喝徒弟们紧守要路,谅二人插翅也难飞去。一边举刀望玉蝉劈来。玉坤铁尺相迎,天子将手中刀一展,忙杀上前,各僧人亦刀棍乱杀,这些贼秃哪里是天子对手?早被他伤了几个,只有燕月戒刀厉害,二人且战且退,下得楼来,路口分岐,难以认识,且要隘均有贼僧把守,幸玉蝉识惯,不致踏错坑内。燕月在后紧追,前后夹攻极力死战。眼看天色已晚,黑暗中又要防其暗算,一时间又杀不出去。

且说店中周日清吃药后身子渐爽,尚未痊愈。见主上往石莲寺至晚不回,即命遇春前往找寻。遇春随即访到寺前。直入正殿,不见一人,好生奇怪,遂向后殿而来,正往里走,碰着一个僧人,满身鲜血,遇春见了,心知主上在内,忙上前一把提起这受伤僧人,喝道:“你干得好事,快快招来!”僧人高叫:“好汉饶命,这不干小僧的事,乃燕月老和尚,决意杀害高天赐,反被他杀害寺人不少,我如走得迟,命都送了,求好汉饶命。”遇春问:“高客人现在何处?引我去便放你!”遂放下寺僧,命他引路。大步飞奔,来到夹巷之中,早见几个僧人,例关棚门,持军器极力顶住,只听里面叫杀之声,就把引路僧人踢开,扑上前,又将守门贼僧打散,急忙开了棚门,看见天子与一小沙弥同众僧巷战被困,随大吼一声,如空中霹雳:“俺杨遇春来了!”

天子一见棚门开了,遇春杀来,大喜,就拼命杀入。各人哪里抵挡得住?燕月早被遇春夺了军器,劈倒在地。各僧跪下求饶,天子喝叫各僧打开地牢,随进一间小室,陈设精雅,桌上摆一铜磐,一僧将磐敲响,有女子自内推开座中字画后面门户,将画卷起如帘一般,三十余名妇女从夹墙走出来。潘玉蝉说明,那些女子犹如遇赦一般,叩激活命之恩。天子吩咐遇春及玉蝉,找寻麻绳把未伤奸僧捆起来,其中死伤约廿余名,跪下哀求。又下圣旨二道,一道予地方官,将石莲寺僧一概正法,所收各妇女有父母翁始者领回,寺内现存银两,酌量远近,分给川资。另潘玉蝉自愿为尼,特给银二千两,以奖其功,拣清静庵堂,安顿她出家。如无亲人领,每人给银五十两,当官择配,其石莲寺即由该县主招禅林僧人主持,除分给外,余存赃物银两,缴存库中,以备济荒,钦此。遇春办完此事回京,将第二道旨交大学士刘墉,将遇春由军机处记名,以提镇补用,钦此。当下遇春叩谢天恩,回京不表。

天子恐文武各官前来接驾,急忙回店吩咐店主道:“有人来访,你说我已赴南京去了。”随同日清投别店住宿。后来各文武官及遇春等遵旨办理到店缴旨,已经不遇,遇春只得回京而去。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话说前因天子不欲见本城文武百官,所以寓居镇江南门外聚龙客店。今日清在店养病,天子独自游玩,早出晚归,更无别事。近日周日清身子亦复原,兼届端阳,向例在扬子江中大放龙船三日,官民同乐,极为大观,酒茶旗帜,烟花炮火,乃各处富商巨贾,备做夺标之彩,这几天画舫游船,蜂屯蚊聚,男女到此赏玩者,如云如水。此所谓万人空巷,更有那些文人墨客,酒友诗翁,或驴上,或车中,或数人唤一船,或携文闲行,又有些青年浪子,或携妓于高台,或访美人于陋巷,评头品足,觅友呼朋。船中五音齐奏,岸上热闹非凡。

天子这日与日清用了早膳,同到码头,雇定画舫,言明游行一日价银十两,酒菜点心,另外赏给。船用二人荡桨,一小童入舱侍候,另加犒赏。下了船,望着热闹之处,四面游览,只见满江锦绣,到处笙歌,城市山林,桃红柳绿,远望金山古寺,高接云霄,怪石奇峰,插天突兀,正在赏玩之际,忽迎面来一队大艇,每船长约十余文,高如楼阁,内分上中下三层,两旁飞桨十余枝,中层陈设各式景致,扎成戏文,上层是秋千走马,形成诸般奇巧耍物,围以绸缎,高约二丈,船身通用五彩,画如凤鸟一般,旁拖锦帐如凤翅然,自头至尾,列桅三条,锦帆风送,势如奔马,争奇斗胜,夺帜抢标,十分热闹。

随看随行,见一只大座船边,有许多小艇在旁停泊。忽见大船上横着一匾,写的是仁社诗联请教,天子不觉技痒起来,吩咐水手把船移近,搭扶手板跳过船来,见座中是社主,架上摆着雅扇汗巾、纱罗绸缎、班指玉石鼻烟壶、各种酬谢之物,面上贴着诗赋题目,中舱案上笔砚诗笺,已有十余人在那里,或赏诗文,或观题纸,日清也过来共看。适社东上前,招呼手下人奉上香茶,彼此请教姓名,知此社东,是丹徒县陈祥之少君,名玉墀,乃广东番禺县人,与表兄福建武。探花萧洪,因回乡省亲,路经此地,正逢端阳,他虽武弁,倒也满腹诗书,最好此道,所以约了同来。意欲借此访几个鸿才博学的朋友,问了姓名,十分恭敬。天子本天上仙才,这些章句诗词之事,可以立马千言,何用思索?随将咏河珠一题,援笔即成,诗曰:

风裳水佩出邯郸,手撒珍珠颗颗国。 金谷三千风里碎,江妃一斜雨中寒。

露丹凉滴青铜爵,鲛泪香凝白玉盘。 持赠苏公须仔细,休将遍水误相看。

写得笔走如龙,快而且好,陈玉墀、萧洪二人,极口称赞,连忙送上金面苏扇一柄,天子再三推让,方才收下。又接下数张诗联题目,日清也将就拣了咏船即景诗题一张,写道:

淮杨一望景装成,谁夺尤标显姓名。 蒲艾并悬迎瑞气,藕菱同进祝遐龄。

红莲朵朵鹚鹭聚,绿柳枝枝蝴蝶盈。 日费斛金浑不足,愿将诗酒送升平。

陈萧二社主连口赞道:“好!但究不及高诗翁老城历练,还望勿吝赐教。”天子与众互观,已将诗联一挥而就。

冬夜灯前夏侯氏读春秋传,东门楼上南京人唱北西厢。 枣棘为薪截断劈开成四束,间门起屋移多补少作双间。

七里山塘行到半塘三里半,九溪蛮洞经过中洞五溪中。 西浙浙西三塔寺前三座塔,北京京北五台山下五层台。

咏金山寺诗云:

金山一点大如举,打破淮扬水底天, 醉倦妙高楼上月,玉箫吹彻洞龙眠。

又花月吟诗云:

花香月色两相宜,爱月怜花卧独迟, 月落凭漫花送酒,花残还有月催诗。

隔花随月无多影,带月看花别样姿, 多少花前月下客,年年和月醉花枝。

各人读完,齐喝彩道:“如此仙才,拜眼之至。”当下陈、萧二社主将所有谢赠之品着人送来,周日清代为收下,他自己也得了汗巾,十分高兴。

不料旁边却恼了一人,此人乃三江总镇蔡有武的公子,名叫蔡芳,虽读书多年,仍是腹中空空,性情又极鄙劣,因见摆得许多杂物,装腔作势,带了眼镜,与几个朋友看过龙船,预先夸下大口,要到社中得些头彩回去,他自以为别处恐难如愿,此陈玉墀萧洪,必自看他父亲一面,就是胡乱几句,他也要送些彩物,及至入中舱一看各对,是极难下手的,随在舱内走来走去,想了多时,满以为社主必来招呼,岂料陈萧素知他品行不端,闲话亦不与他多一句,所以忍着一肚子羞闷之气。那些手下人道:“我以为今日高兴,所以带了包袱来拿东西,谁知踱来走去,一句不成,莫若早些回去罢。”

蔡芳此时正是怒无可泄,见周日清欣欣得意,他见二人得了许多物件,即借题发挥,以消此气。说道:“据我看,你这首咏龙船诗,算什么好诗,不过遇了瞎眼社主,给尔物件,你就轻狂到这个样子。”周日清心中大怒,回骂道:“你这小贼种,我与你素未谋面,你管我什么事?你若真有本事照题也做一首,果然胜我,情愿将所得诸物送你,若不胜我,只好写个门生帖子,在我跟前赔个不是。”于是彼此相争,天子与陈、萧一同上前劝解。蔡芳也自知理亏,在此没趣,只得快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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